第42节
第67章 潜形匿迹(二)
“儿子”对着自己喊打喊杀,叶时熙这个爹还是颇为难过的。
对面, 一抹寒芒顷刻之间到了眼前, 叶时熙忙向后一蹦,反手抽出自己的那把“巴特雷”,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 两边剑身相击,叶时熙的爪子都被震得微微发麻。这是他在《问仙》最难缠的对手, 江人鹤的充沛灵气充盈整个剑锋,使得他的“飞鹤”分外狰狞、可怖,似能扫除一切江名世不喜欢的人和物。
叶时熙紧紧攥住手中的剑。
这剑有个奇怪名字, 叫“巴特雷”。《问仙》一书从头到尾没有提过剑的名字, 因此, 穿越之后, 当江人鹤叫他给自己的剑起个名字时, 他便随口说“巴特雷”。本来想叫它“斯大林格勒”, 二战由败到胜的转折点,彩头好,能代表自己对它殷殷的期望, 可是江人鹤说没有这么长的剑名。于是叶时熙想了下,就管它叫“巴特雷”了——非常猛的狙-击步-枪,美国和主要西方国家军队都在使用。他想过用更猛的“l115a3”,目前最远射杀记录高达3000米,威力也大,可是太难念了, 只得作罢。江人鹤曾认为“巴特雷”也很雷,但叶时熙觉得反正是在书里,也没人认识他,无关痛痒的事爱怎样就怎样,随便混混就好,也懒得专门为它浪费脑细胞。
所以今天,真的要用江人鹤看不上的“巴特雷”,杀了他吗?
对面门里又冲出来几个人。叶时熙也认得,全都是江名世最信任的儿女或者弟子。不过,最得江名世喜爱的、将会接任家主的那个儿子并不在,想来是在江家主持大局。那个家伙,也是江人鹤最恨的、抢走了宗主的期待的“后来者”。
叶时熙很体贴,叫江景泽、江景泰去对付他们,自己和林九叙则是继续与江人鹤缠在一起。江人鹤毕竟是景泽、景泰亲爹,真的杀红眼了总归是不太好,而江萌昊只是养子。更加重要的是,江萌昊只是个壳,叶时熙才是灵魂,他可跟江人鹤屁关系都没有,硬是要说的话,就是自己是“爹”。
门里最后出来的人是林西铭。同是林家“仙人”的林安行接了。林西铭激动地质问着林安行,可对面林安行却是一言不发。后来,林西铭大喝道:“林安行!!!你平日总自称一心一意侍奉女神,却干出了‘诛仙'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他那双三白眼在黑夜很瘆人,就是一只怪兽那阴恻恻的瞳孔。
林安行这时候才抬眼看了下:“我林安行,从未背弃过她。”
“……”叶时熙纳闷了。
从未背弃过她?那时什么意思?
这时,江人鹤对叶时熙高叫了一声:“还有闲心注意别人?!”说罢两掌打出,夹着劲风而来!
叶时熙忙集中精力,与林九叙一起对付神经病江人鹤。他一边战一边逼逼:“江人鹤,秦一梅,她是含冤而死的吧?”作为律师,叶时熙最擅长的事就是逼逼,可以讲话十个小时不带停的。
“哼。”
“她没入魔是吧?是你眼花看错,却为回到江家杀了所谓‘累赘'。”
“又是一派胡言。”
“秦一梅肯定特别后悔……怎么会喜欢你这禽兽。可能正在鬼界等着清算旧账呢吧。”
江人鹤哼了一声:“一梅就是喜欢我的忠诚、孝顺。”
“神经病……”叶时熙忍不住咋舌,“让我替月行道,消灭你吧。”
江人鹤的技能是“眼”。他擅长将灵气集中于双目,因此,对别人来说看不清的招式,江人鹤却是瞧得清清楚楚!再快的剑在他看来也像电影慢放一般!
也正因为这个,他是江家第二高手!
江人鹤的双目圆睁,全身灵气流转,两只手掌仿佛两只巨龙一般,一刚一柔,一雄一雌,两边配合正可谓是天衣无缝,对付叶时熙、林九叙两个也不显得多费力,周围空气震动,其间似乎都有长长龙吟。
三人斗了半天,叶时熙、林九叙始终也没占到便宜。他们两个毕竟年轻,还并不能与江人鹤平起平坐。叶时熙后悔了。他应该听林九叙的,给主角狂加金手指,让江萌昊二十岁便所向无敌,一个踹翻一群——那么注重逻辑到底有什么用?!他真是一个坑自己的天才啊!
不对……叶时熙想:江萌昊的长处,本来就是“智商”。
冷静。
江人鹤。
“眼”。
叶时熙思索了一下周围环境。
就像所有小说一样,在这个重要的夜晚,天上那轮月亮又圆又大,光芒简直有些刺眼,唐突得有一些虚假。
等等。
月亮?
下一秒开始,叶时熙的挥剑变得有些奇怪。
“嗯?”江人鹤也犹豫了下。他看不懂对方这个动作,嗤笑一声:“故弄玄虚!!!”
然而,还没等他利用这个破绽进攻,眼前便是忽地白茫茫一大片!江萌昊、林九叙在白色背景中变得有些模糊,仿佛是在清晨袅袅的雾气中移动着的幻影。
“……?”他忍不住眯起眼皮。
高手过招,只会差在毫厘之间。
待江人鹤察觉不对,他只觉得腹部一凉。那种感觉十分陌生。那凉,带着一种绝望,好像幽深地狱刮来的风,可以冲破人的皮肤、血肉,钻进人的五脏六腑、钻进人的骨头缝隙,将灵魂也一并带走。
“……!!!”猛然之间,江人鹤明白了——江萌昊那孽子,在用剑刃最为明亮的“巴特雷”晃自己的眼睛!自己一个谨慎,没有一剑刺去,竟然被这招数侥幸得手并且真的变得十分迟缓!
林九叙唰地一声拔出了剑,鲜血狂涌而出,江人鹤的脚底立即踉跄了下。
接着,剑光再次犁开地面,地面上的石子还有泥土全被掀起,一阵烟尘在一瞬间直直升腾起来,好像一场盛大节目的开场效果。
这回,江人鹤的全身都受到了冲击。衣衫破碎,皮开肉绽,甚至不如路边一条流浪的狗。
“……”叶时熙长吁了一口气。
幸好,今天月亮有点可怕。也幸好,他的“巴特雷”剑身好像镜子一般。也幸好,自己物理反射学得不错,很快便找到了晃到眼的方法。果然是“替月行道,消灭你们”,方才没有讲错。
其实,月亮光、太阳光不可同日而语。若江人鹤彻底无视,凭借那道反光还真的未必能使他视力失效。只是,江人鹤的技能是“眼”,比其他人敏感数倍,眼底猛然之间光芒大盛,他便本能般地回避了下,于是被心有灵犀、早有准备的二人刺个正着!
只听“咚”的一声,江人鹤倒下了。
刺骨疼痛袭来。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嚣,像有千万根针在扎着他,又好像有千万只蜜蜂正在叮咬他。
江人鹤趴在地上,满身血污。他在玉阶前打着滚,尽是狼狈。死神就在旁边,他能嗅到那股恐怖气息。他挣扎着爬开,然而对方却是如影随形。他慌慌张张地用手掌堵伤口,可是鲜血依旧泉水一般喷涌。他能看见地面斑斑的血迹,每一滴都仿佛正在发出哀鸣。他想拦住一分一秒地流逝的时间,但那只是痴人说梦。没有任何办法、单单只等死的感觉过于可怕。
生命飞速溜走,江人鹤畏惧了。
与此同时,林安行也渐渐占据到了上风。无需帮忙,再过一段时间应当也能取胜。
叶时熙、林九叙、江景泽、江景泰四人跨过了江人鹤,向着大门冲去!
“啊……啊……”江人鹤的脸孔扭曲,已看不出本来样貌,取而代之的是对死的恐惧,眼泪鼻涕一齐挂在脸上,“啊……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叶时熙忍不住叹气:“现在也知道不想死?之前那些……都何苦呢?”
“啊……啊……”
叶时熙有一点同情。
到了临死这个时候,本能的对生的渴求终于显现。江人鹤回顾一生,也许会猛然发觉,过去所追求的、所偏执的,全都没有意义。他为了江名世给的那碗米线,杀死了秦一梅,想杀死江景泽、江景泰,也杀死了他自己。付出的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可能到了最后一刻才终于能看得分明。
“你,”叶时熙忍不住说道,“你先别动,也许能活。林九叙是一个神医。等我们仨办完了事,他会出来看看你的。但前提是,你不要动。”
“萌昊……”江人鹤愣愣地,望着叶时熙,眼睛里面似乎很难得地有了一些愧对,“你……你……”到了这个时候,会救他的,不是他拼命守护的江名世,而是他极力抹除的江萌昊。他用自己的命,弄懂了一个事实。
叶时熙说:“别讲话了。”
“不……我……”
“我都明白,别讲话了,等我们仨办完了事,他会出来看看你的。”
“不……我……”江人鹤挣扎着扭动他的身子,“也不知道能否……坚持到那时候……景泽……景泰……萌昊,我……忽然……有话想说……”
“……”
江人鹤的眼中写满哀求:“就一句……就一句……行吗。景泽、景泰、萌昊,我得讲,我得讲……那样才能……好好地走,否则我会死不瞑目……”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小得蚊蝇一般,仿佛下秒便会飞散。
景泽景泰对望一眼,终究还是不忍抛下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终于展现出了对他们的温柔的父亲,犹豫半刻,走了过去。
在生命的终结之前达成和解,也许可以拯救分崩离析的亲情、同时拯救三个受难的灵魂。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说出忏悔,可能可以使人免于地狱之苦。
叶时熙也跟在一旁。
“景泽……景泰……萌昊……”江人鹤的手指动着,好像正尽自己最大努力,想从山顶地面抬起胳膊,触碰一下自己的亲子和养子,“我……我……让我摸摸你们……”
他的声音很小,动作很弱,景泽景泰和叶时熙只得本能般地凑近,还稍微偏过头,仔细聆听。
谁知,就在这时,变故陡然发生!
江人鹤突然暴起,刚才虚弱发软的样子全不见了!他向一只猛兽一样,伸手按住江景泽和叶时熙的头颅,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向地面强悍地撞过去!
叶时熙没反应过来,头猛地一晕,待到清醒时便发现地面距离自己仅有数掌之遥!
完了!!!
装的!
江人鹤方才在演戏!!!他装作很愧对三个人的样子,就是为了最后竭力发出一招!他还是要“清扫门楣”,杀了自己与江景泽!江人鹤只有两只手,因此只能“忍痛”放过了身手最不济的江景泰!
江人鹤!
这一下子变相陡生,在场的人全都惊呆。
只有林九叙,半秒都没耽搁,手中寒芒一闪,对着江人鹤的脖颈便削过去!只见“唰”地一下,江人鹤的头颅像颗柚子一般,划过漆黑暗夜,猛飞出去数尺,还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十几圈!
头上力道猛减,叶时熙、江景泽侧身一滚便将力道卸了下去,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惊魂未定。
远处,江人鹤的身躯冲着玉石宫殿方向,坚持跪了几秒,而后一歪,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脖颈的断口处汹涌流出,一路蜿蜒到了台阶。
叶时熙吓呆了。
林九叙擦去剑身上的血迹,对江景泽和江景泰两兄弟说:“抱歉,我杀了江人鹤。我不允许有人威胁到江萌昊。”
两兄弟摇摇头:“别这么讲。”因为,的确是江人鹤想要致人死地,而且,若不是林九叙出手,江景泽也死了。
几人望着远处江人鹤的头颅。
那颗头颅眼睛瞪得大大,嘴角还有一丝诡异的笑,在暗夜中分别瘆人,仿佛在说:“绝不能让你们伤害宗主大人。”
叶时熙的胸膛剧烈起伏,直喘粗气,口中滑出一句“神……”可是,“经病”二字到了嘴边,却没有能再讲出来。
无论如何,仅从“忠心”这角度讲,叶时熙是只能佩服。
……
这时,月光之下,建筑的台阶上,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人影。
还是外形俊逸,丰姿隽爽,一身翩翩白衣,身骨似仙,如在云端。他的脸在夜晚当中模糊不清,五官好像流水一般变换不定。
江名世。
江名世现身了。
江名世见到几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刚才在丹房,无法离开,来晚了。”
说罢,他看了眼脚前江人鹤的尸体,还有远处那颗表情诡异的头,微微点了下头,说了句:“好孩子。”
好孩子。
江人鹤已五十多岁,实在说不上是“孩子。”
然而,三十年来,他等的,无非就是这句“好孩子”,宛如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每次展示武学进境,江名世的眼底都会露出笑意,动作优雅地走到面前,伸手摸摸他的头,说“好孩子”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