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
作者:
却山金 更新:2025-01-15 16:43 字数:4167
“今年好冷啊。”
黎鸣听见妻子的抱怨,去沙发上取来围巾给人戴上:“那就别站在窗户边吹风了。”
“哎,这不是想着小周要来了,在这儿看看他。”
黎鸣失笑:“那还不如直接去把门打开。”
“也是哦。”
陈青竹就去开门,边走边继续和丈夫闲聊:“说起来,小周的状态好点了吗,看他还没回去工作啊。”
“说是年后就复职。”
……
黎鹦在卧室抱着电脑打游戏。
冯绮、王楚诚和她一队,前者在耳机里哭天喊地喊着自己死了,谁去给她报仇。
黎鹦操控着电脑上的人物转身,翻过破损的墙面,一枪爆掉了从对面屋子里跑出来人的脑袋。
冯绮感动:“小鹦我爱你。”
扛着枪慢吞吞赶到的王楚诚:“……”
“姐姐,姐姐。”
游戏到了结算界面,黎鹦摘掉耳机,看向扒着卧室门探出脑袋的人:“怎么了?”
黎朔叫她:“周叔叔到了,提了一袋红橙,妈妈说出去一起吃。”
“好,马上来。”
黎朔长大后有点怵自己这个姐姐,对周聿安都比对她亲,得到回答后就一溜烟跑回客厅了。
黎鹦下楼,刚出楼梯拐角,怀里突然被递上一个毛绒绒温热的东西。
她吓一跳抱住了,低头一看,对上一双水汪汪的黑葡萄眼。
一只小狗,看品种是比熊。
小狗乖巧地舔了舔她的手背,黎鹦愣愣和它对视半天,才抬头去看是谁给她的:“…这什么?”
周聿安正安静低头看着她,言简意赅:“狗。”
从雾凇山离开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周聿安甚至也没给她发过一条消息、打过一个电话。
黎鹦本以为会看到他比之前还要颓丧的样子,没想到他这会儿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居然比前段时间要好很多,头发终于又重新打理过,眼下乌青退了一些,胡子刮得干净。
仔细看下去,衣服好像也是精心搭配过的,不像以前的一身黑,这次只有件高领打底毛衣是黑的,中间配了棕色的衬衫,最外面是偏浅的燕麦色大衣。
沉闷的色调去除,整个人陡然变得鲜活起来。
他的睫毛其实很长,盈着头顶暖灯蜜糖一样的色泽,棕色的瞳仁专注细致地注视着她,里面好像有熠熠发光的神采。
黎鹦莫名不自在,后退一步,脚后跟撞上台阶,又退无可退了。
“给我这个干什么?”
这样再见的方式有些过于奇怪了,怎么会有人一句正事也不说,先往人怀里递一只狗的?
周聿安的嗓音柔和缓慢:“因为你喜欢,所以去领养的一只,它是最乖最听话的。”
黎鹦确实喜欢狗,这一点家里人都知道。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小狗温热的脑袋,疑惑道:“送给我的吗?”
周聿安沉默地盯她半晌,慢慢摇了下头:“不是。”
黎鹦更加疑惑。
周聿安的手也抬了起来,和她一起落到小狗脑袋上,小指若有似无地和她的摩擦在一起,热流往皮肤上梭巡。
黎鹦还没觉察出不对劲,周聿安又开口:“是为你领养的,但是领养人写的我的名字,如果你想看它,去我家就好。”
这话更奇怪,而且好像包含了点别的什么意思,但今天周聿安整个人都很反常,她居然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身后陈青竹已经在叫他们:“小鹦下来啦,快来吃橘子,你叔叔买的。”
周聿安收回手,皮肤相贴的感觉随之消失。
他极轻地对她笑了一下:“走吧。”
今天是12月31,陈青竹特意把周聿安也叫到家里一起跨年。
虽然离真正的农历新年还很久,但陈青竹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总觉得大日子家里人就该在一起过。
黎鸣下厨,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黎鹦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几道出自周聿安的手,毕竟和他待久了,总能把他的摆盘方式和做菜的习惯摸清。
虽然她并不是很需要记住这些东西。
吃过饭,两个男人去洗碗,陈青竹去电视上调了跨年晚会出来,黎朔坐在旁边一起看。
黎鹦抱着狗去阳台转了一圈,刚出来又碰见黎鸣和周聿安要进去。
她看他们一眼:“爸爸,叔叔,你们要做什么啊?”
黎鸣看了她手里的小狗一眼:“我和你叔叔单独说几句话。”
言外之意,就是让她离开。
黎鹦“哦”了一声:“那我走了。”
周聿安后进去,伸手把住阳台推拉门把手,看她一眼,又微微勾起唇笑一下,好像有某种安抚的意味在。
黎鹦越想越不自在,沙发另一边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讨论着电视上的流行乐哪首更好听,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狗头,心不在焉,目光都已经悠悠地飘去阳台。
深棕色窗帘拉上了,里面的两个人还没出来。
“小鹦?怎么走神啦?”陈青竹叫她,这才拉回她的意识。
“怎么了?”
陈青竹笑吟吟地回:“我们问你想给小狗取什么名字呢,你叔叔说领养给你的。”
黎朔也好奇地看着她。
黎鹦又揉了把手心小狗暖绒的脑袋,想了想:“叫六六吧,六六大顺?”
陈青竹也摸摸小狗脑袋:“好呀,很吉利呢,我们小六六有名字啦。”
黎鹦看着怀里雪白毛绒的狗,刚得到名字的六六抬头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汪了一声,很高兴。
她抱着小狗起身:“我去问问叔叔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她没能打断、或者听到阳台上的对话。
黎鹦过去的时候,黎鸣正好打开门出来,和她对上眼:“怎么了?”
“啊,我来找叔叔。”
她往后看一眼,周聿安本来支着手肘栏杆上,安静看楼下街道的霓虹光,听到声音转过头:“小鹦?”
“那你们说。”黎鸣和她关系本就一般,点了下头后侧身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身后室内的窗帘又被拉上,将他们两个彻底隔绝在这一方狭窄天地。
周聿安没动,还靠在栏杆边,望着她:“刚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你想说什么?”
黎鹦听着身后被玻璃门隔阻开的、客厅细小的说话声,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
周聿安无奈地笑了笑:“你要离我那么远吗?”
他们几乎在阳台上成一个对角线了。
“好吧。”黎鹦颇有些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把小狗放到地上,自己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仰头:“所以你想说什么?你今天好奇怪。”
这里很安静,刚才就轻微的人声远去,耳边只有风穿过檐下的呜声。
黎鹦颊侧的发丝被带得飞扬,让周聿安想起曾经在雪山上看到过的经幡。
也是这样漂亮地摇曳在风中,带有让人忍不住匍匐朝圣的魔力。
他的动作比脑子快,回过神的时候,手指已经自发地勾缠住那一小撮黑发,在指尖略微一绕,别回黎鹦的耳后。
周聿安在她皱眉时开口:“上次在雾凇山,你走后我去问过了。”
“什么?”真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黎鹦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周聿安的手还停留在她耳侧,此刻忍不住轻捻起一片发丝,温和地看着她:“我去问过滑雪场的管理人员,他们说那是人工降雪。”
是了。
早在那之前,王楚诚拜托过她,想个办法带冯绮去雪山,他会在那儿准备一场人工降下的“初雪”,再次和她正式告白。
黎鹦当然知道这件事,所以利用一下也是随手的事。
她也想过周聿安会有可能知道:“所以呢?我又没说一定是现实下起来的雪,人工降雪不也是雪吗?”
周聿安静静地看她半晌,才缓慢眨眼轻笑:“这样啊。”
黎鹦本能觉得不对,想要后退,却被从耳侧滑下去的手攥住上臂。
周聿安用的力气不大,但是却也不是她能轻易挣脱的。
黎鹦听见他的语气丝毫未变,就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赌约,我也不会遵守。”
“为什么?”黎鹦这下真的有点炸毛,“那是你自己选的,愿赌服输……”
“因为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周聿安少见地打断她的话,这次的语速要快上几分。
眼前,稀稀拉拉亮了灯的高楼背景下,周聿安的脸一半落了外头的冷光,一半埋在阴影里,神情还和以前一样,甚至能称得上温和,眼神平静,眼睑微垂着盖住四分之一的眼珠,却愈发显得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里一丝亮色也无。
就像是某种危险的信号。
黎鹦头一次在周聿安身上感受到这样强势的侵略感,顿时后颈发麻,警铃大作。
而周聿安毫不掩饰地紧锁住她,继续自己未说完的话:“小鹦,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要和你打赌。”
这句话唤醒几天前的回忆,那天在滑雪场边,周聿安只是沉默着听完了她的要求,做出一个选择,但他确实没有正面回应过她打赌的提议。
黎鹦当然默认他同意。
毕竟在她眼里,周聿安一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固执守旧得有些可怕,她从来没想过他“耍赖”的可能。
黎鹦深吸一口气,往外挣他手掌的桎梏,却被人牢牢握着无法逃离。
她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周聿安,你这样做有意义吗,就算你不想遵守那个赌约那又怎样,难不成我就会心甘情愿听你的吗?”
“我并不需要你听我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我那天说中了?”
黎鹦气得有些发笑:“怎么,你真的喜欢上我了?所以才这么不想和我一刀两断?”
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都还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留有一丝泄露到客厅的可能。
周聿安心头的推测落地,冷静摇头:“不是的,小鹦,我不是喜欢你。”
“那是什么——”
“我爱你。”
嘭——啪——!
烟花噼啪在阳台外、在他们的耳边、随着那句告白炸开。
无数的金光,烟霞一样绚烂的光斑映亮两个人的面容,万千碎金流火倒映进两双对视的眼中。
再也没有那一刻如现在这样清晰,他们清楚地看清对方的样子,熔焰一样灼热,烙印般刻进瞳孔。
黎鹦瞬间失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周聿安就着耳边还在噼里啪啦澎炸的焰火深望她,明明离得如此近,他的目光却遥远而朦胧,情愫疯狂在其中抽枝生长——
偏偏他的语气仍然冷静,在慢响起来的警笛中重复:“我爱你,小鹦。”
半空烟花炸个不停,是胆大的年轻人买了在楼下放,很快引来城管驱赶,他们就着夜色窜上车,偏执坚持着在车尾继续未完的事业。
警笛嗡鸣追着一路响彻的烟花爆炸声,竟像是协调融洽的舞曲。
黎鹦只觉得那声音快刺破耳膜。
而周聿安在尖锐刺耳的警告声中彻底承认一直以来被自己深埋于心的感情。
“我爱你。”
……
穷途末路的信徒,只敢在他慷慨的爱人面前,剖析自己的心。
喧声不歇,脏腑俱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