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快把插花和屏风摆上。”
  “点心呢，爹爹给我买的点心呢？”
  “这边赶紧添一个香炉，点上一些苏合香。”
  这是大姑娘头一次操办宴会, 她昨夜一直没睡好，早上起来却是兴奋极了，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爹爹许她邀请自己的朋友来聚会, 又请了几位宰相家里的姑娘。
  三姑娘还是吃奶的年纪, 自然没办法参加大姑娘的小宴。二姑娘跟在大姑娘的身边，她瞧见大姐姐忙得像陀螺，一直在屋子里转悠。
  趁着宾客还没来, 二姑娘凑过来说话：“大姐姐, 我饿，我能拿一块点心吗？”
  今日的点心是徐记的酥油泡螺，每一枚做得跟螺丝一般，尾巴翘起来尖尖的一个旋儿。金灿灿的脆皮里面填满了奶油，想必滋味又醇又美。
  二姑娘瞧着盘子上堆成小山一般的点心，小眼睛移不开了。她馋了，她想吃酥油泡螺。
  “怎么又饿了？”
  大姑娘摸着妹妹的小脸, 没有责怪的意思。她想了一下，从盘子侧面取了一枚酥油泡螺，再从旁边把窟窿填上，旁人不会知道有人偷吃。
  “我瞧着你吃。”大姑娘拿出一条帕子, “等你吃完, 我给你擦嘴。开宴的时候你不要说漏嘴, 说自己偷吃过了。”
  “嗯，嗯。”
  八岁的二姑娘吃到心心念念的点心，嘴巴里被奶油赛得满满的，笑起来像一只贪吃的猫儿。
  大姑娘取出一瓶官家赏赐的蔷薇水，专门用乌木雕花盘端上，这是今日她要分（炫）享（耀）的宝物。她给妹妹擦掉嘴边的点心屑屑，姐妹二人换上见客的衣裳，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只等宾客上门。
  今日的客人共有十位，大姑娘的手帕交朋友有五人，诸位相公家的小娘子有五人。
  其中有一位小娘子出身参知政事程家，程秀秀是程琳最小的女儿，今年十一岁。程秀秀出生那一年，程琳刚好被任命为权知开封府。程琳认为是这个女儿给他带来福气，一直十分溺爱她。
  “同知大宗正事的长女请你去赴宴？”程琳见小女儿收到帖子，他毫不在乎地说，“有些人一朝得势，巴不得所有东京人都知晓。一个还没有封号的宗室女而已，我家小娘子去聚一聚，算是给她面子。”
  宗室女而已。
  真是好大的口气！
  程秀秀受到父亲的影响，她也认为宗室女没什么了不起的。她穿着新作的裙子去赵家参加宴会，一路走着，眼睛快翻到天上去。
  “程小娘子总算来了！”大姑娘笑道，“你是最后一个来的，我们罚你一盏茶，你可认了？”
  诸位小娘子都按时到了，偏她程秀秀迟到一刻钟，要大家都等她。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有些小埋怨。大姑娘是好意，本想调侃一下，只要程小娘子喝一盏茶，迟到的事儿算过去了。
  可是程秀秀不如她所愿。
  程秀秀不肯接茶，高声说：“我问了好些人，方知道这是同知大宗正事家的宅子。也怪我眼拙，路过好几回门面，硬生生错过了，以为小门小户的地方。”
  她“呀”了一声，让所有人都听见：“门头这么矮，还不如我家呢！”
  大姑娘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低头吹着茶汤上的浮沫。二姑娘紧张地看向大姐姐，她年岁小，也能听出来好赖——
  这个程小娘子不是一个好相处的。
  “既然来了，有请程小娘子落座吧。”大姑娘忍着气，她招呼众人喝茶吃点心，她缓了好一阵子，才说到正题，“前几日官家赏赐我一瓶蔷薇水，香气果真不凡。今日我做东，邀大家一同赏玩。”
  “大食国的蔷薇水？”有一位鹅蛋脸的小娘子接话，语气十分惊喜，“蔷薇水难得，我还没见识过呢。”
  蔷薇水的香气浓烈，是香水中最难得的珍品，每年贡品中的蔷薇水不过十余瓶。这么少的份额，皇族女眷还不够分呢，几乎没有流通到民间的可能。
  除非皇帝亲赐，朝廷大官不太可能拥有蔷薇水这种顶级奢侈品。
  当然，山寨版的本土蔷薇水，不能计算在此列。
  几位小娘子看向赵家大姑娘，她是皇帝的堂侄女，她能得到一瓶蔷薇水并不意外。大姑娘拿出一只棕色的琉璃瓶，平底，细高颈，瓶口用了一层蜡封口。她用银质小刀将蜡层削去，再扭开瓶盖，一股浓郁的花香味瞬间弥漫一室。
  霸道的甜香味儿冲向四周，钻到所有人的鼻腔里。它令人迷醉不易，即便是被风吹淡了一些，芳香味经久不散，越闻越觉得馨气沁人。
  “好香啊……”
  “原来这就是蔷薇水的味道，真是好东西……”
  “比其他花水香甜许多……”
  “妍姐姐，这个蔷薇水太神奇了，你能撒一滴蔷薇水在我的帕子上吗？”
  赵家大姑娘单名一个妍字，好友提出这个小请求，大姑娘是愿意答应的。蔷薇水沾衣能留香十日，一条充满蔷薇花香味的帕子是小娘子们都渴望的东西。
  “可以。”大姑娘眨了眨眼睛，“彤然，你把你的帕子递给我吧。”
  那个叫“彤然”的小娘子露出喜悦的神色，能蹭一下香是美事。程秀秀看到那么多人奉承赵家大姑娘，心里有些不快，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我以为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蔷薇水而已，我家里也是有的。”
  “真的吗？”大姑娘佯装震惊，她却是不信。这可是皇族才用得起的东西，除非程家用的是山寨版本土蔷薇水。
  程秀秀扬起下巴：“自然真的，也是这个香味的。我都不爱用，嫌它香得太俗，不如乳香来得好闻。你们要是想鉴赏宝物，我家还有几只鬼工球，叫你们好开开眼。”
  鬼工球，因为工艺巧夺天工，常人难以达到而闻名。鬼工球是象牙制品，象牙大球上刻满亭台楼阁或瑞兽花卉的纹路，内有数层，一层比一层小，皆是可转动的空心球。以宋朝的工艺，鬼工球能达到三层。
  “程小娘子，你家真有鬼工球？”
  大姑娘心里有些不高兴，竟然叫这等人抢了自己的风头。她家也有象牙制品，但不是价值连城的鬼工球，而是一双象牙细镯子。前些日子爹爹把她的镯子收起来，叫她不要再戴，不要再提。
  程秀秀得意一笑：“我从不骗人，你们不信，过几日我给你们下帖子。”
  “好啊。”
  人家都这样说了，大姑娘只能应下。她若是不应，反而显得自己小气性似的。
  当晚，赵允弼问长女：“你的小宴办得如何？开心吗？”
  大姑娘肚子里有气，脸上带出来一些丧气:“还行吧……没有特别开心……”
  她本想炫耀一下自己的蔷薇水，谁知跳出来一个程秀秀，人家比她还能炫。她觉得自己家的宅子很好，程秀秀迟到还踩了一脚。
  大姑娘说话的声音很轻：“我不喜欢程家的小娘子，她今日迟到了一刻钟，大家都在等她。她说话难听，讲我们家门庭不如她家奢华。”
  “她家？哼，程琳真是了不起！”
  赵允弼自恃是皇亲国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种。当年先帝在时，待他如亲子，赵祯视他为兄弟，二人同桌吃饭都是常事。
  程琳的女儿凭什么欺负他家赵妍？
  程琳的宅子得来不正，还是强买来的。
  程琳和他女儿有什么好得意的！
  “程家小娘子是个蠢货，她犯蠢，你不用为了别人的错误而气着自己。”赵允弼给女儿添了一千零用钱，总算把小妮子的情绪安抚好，他再问，“你们今日还谈了什么？”
  谈起之后的发展，大姑娘是越说越气：“我开了一瓶蔷薇水，众人都说好，我给彤然滴了一滴。程小娘子故意下我的脸面，她说她家有许多蔷薇水，还有乳香。她当着我的面，请大家去她家玩，说有鬼工球。”
  赵允弼捕捉到重点：“蔷薇水、乳香、鬼工球？”
  这三样东西，可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香药象牙，大多是来自于南方诸国的贡品。当年张逊担任香药库使的时候，据说犀象、香药、珍异充溢府库，多到实在放不下，张逊提议变卖贡品获利，每年为太宗皇帝获得五十万贯钱财收入。
  赵允弼的眼里冒出精光，他大约知道该如何整死程琳了。他交代长女：“程小娘子请你，你就去开开眼，你瞧瞧程家是不是真有这么多宝物。若是她赠你一二，你莫要推辞，直接拿回来。”
  作者有话说：
  所以程家为什么有那么多好东西，有小可爱看明白了吗？
  提示：这些该是图图，但也不能完全算是图图的东西。
  有参考象牙鬼工球的资料。感谢在2021-07-23 22:54:36~2021-07-24 14:4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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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8章 赵祯无遗憾（64）
  ◎宋仁宗召见赵允弼父女◎
  几日后, 赵家大姑娘参加完程秀秀的聚会，拿着一支象牙笔回来。
  这支毛笔的笔管是象牙做的, 上面刻着唐诗《从军行》, 字小如米粒，对光可见。笔心用的是狼毫，外层覆盖兔毛, 写字的时候顺滑流畅，十分好用。
  大姑娘瞧着程秀秀有好多类似的笔，除了有象牙笔管, 还有犀牛角笔管的。几位小娘子纷纷称奇, 程秀秀一时得意，把自己的笔全部分给大家。
  “爹爹，程秀秀没撒谎, 她家果真有鬼工球, 还有许多上好的乳香。”大姑娘告诉赵允弼，“不过她家的蔷薇水不如官家赐给我的好，香气淡淡的，仿佛兑了水一样。”
  赵允弼早有预料，他冷笑一声：“东西放了几十年，味道不跑才怪！”
  他自幼在皇宫里陪读，跟在皇帝和皇子的身边, 见识的好东西不在少数。他拿过女儿得来的象牙笔管，肯定地说：“这料子不是近几年的新象牙，而是上了年份的物件。”
  他判断，这支笔的笔管的存在起码超过四十年了。
  “行啊, 横财可不是那么好发的。”赵允弼吩咐大姑娘, “你今晚早些休息, 明日我带你去见官家。这支笔我代你保管，你此番有查探的功劳，指不定官家会给你赏赐一个封号。”
  大姑娘：？？？
  孩子今年已经十二岁，差不多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赵允弼为长女着想，希望皇帝能给他闺女赐一个“县君”的封号。
  等有了封号之后，大姑娘的身份能抬一抬，出门交际更光彩，相亲的时候优势更大。县君除了可以是官员的正妻/母亲的诰命，也能是郡王之女的封号。如果大姑娘成了县君，孩子她爹的郡王之位还会远吗？
  赵允弼心里存着大志向，他认为自己是皇帝最亲近的（堂）兄弟，得一个郡王之位完全不过分。
  他想到张图图那个孩子，想到素未谋面的那位族姐……若是那位姐姐有县君的封号，是不是她的孩子就不会落到这个境遇了？
  ==
  赵允弼带着长女赵妍坐车入宫的时候，萧靖正带着老婆和小孩在观稼殿看稻子的生长情况。
  是的，是真的种了稻子。
  观稼殿前面的空地种满了占城稻，这是先帝专门派人去占城（越南一带）取来的良种稻。占城稻具有早熟、耐旱、高产的优点，在大宋推广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现在福建、江淮、两浙等地越来越多人种植占城稻，每年的收成相当可观。皇帝作为全天下最厉害的带货达人，肯定得自己起到带头作用。
  官家他亲自种占城稻呢！
  其实开封的气候环境不是很适合种植占城稻，这种稻谷更喜欢南方的水土。萧靖在春天种下秧苗，又是育种又是施肥，只差没撸起袖子捉虫。他时常过来察看，盼望秋天能多打两袋稻米。
  自己种的米香的很，他一顿能吃两碗，张嫣能吃一碗半！
  他教育图图：“昨天教你的诗，你还记得吗？”
  “记得！”小孩大声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很好，图图去浇水吧，稻苗要口渴了。”
  萧靖觉得这样寓教于乐的方式很棒，他忽悠图图去干农活，孩子十分积极，吃米饭的时候分外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