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翠见是小东家，她也有些不自在了，把林初平迎进来，又倒上一杯水，她就屋里面的跛财喊了句：“我先走了啊！”
  说完，陈小翠就别别扭扭地走了。
  林初平瞧着奇怪，当初只是让两人演演戏，这还假戏成真了？
  屋里，跛财正拿着个吸铁石到处翻被子，见林初平，他解释：“刚在装被套，针突然找不见了。”
  刚说完，吸铁石上就吸着个针尖尖儿。
  这时候，林初平才看到跛财如今模样。他是8月份出狱的，头发中间又被他剃过，到现在只是青青发茬，胡子没刮，显得他邋里邋遢的，跟进去前意气风发说一不二的地老大模样天壤之别。
  跛财笨手笨脚地尝试性缝了两针，歪歪扭扭的，他干脆撂一边儿不整了。
  两人坐在客厅，跛财从柜子下面拉出一箱汽水，拆开崭新包装，拎出两罐，打开易拉罐放在林初平面前：“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林初平笑了下：“来给你拜年。”
  跛财半晌鼻子里才哼出个“嗯”，接着他便沉默了。
  林初平又问：“听说，你最近还是一直没找到什么活计？”
  跛财摇摇头，闷头喝汽水。
  这时候，过年走亲戚时，汽水跟米面粮油一样，都是硬通货，要是能来上一箱健力宝那才叫一个倍儿有面子呢。
  跛财他们出狱后一直没找到营生，一直靠接济暂时过日子。跛财是个重义气的，钱是一直都给他让他负责分下去的，现在瞧瞧他这屋里仍是家徒四壁模样，估计大都是分出去的。
  手里紧张，那他这一箱汽水若是往外折价卖，也能卖个三四十块钱，但他直接把崭新一箱汽水给拆了，可见对林初平的重视。
  林初平摸出三千块放在桌上，跛财看着一沓并不算厚的红钞，又沉默了。
  “最近千万别惹事。”林初平认真道。
  跛财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究竟要我们等什么？”这几个月来，他陆陆续续已经收了林初平不少钱，却一直没给他办任何事。
  林初平笑道：“对你们来说，肯定是好事儿，我断不会坑你们的，放心等着吧。”
  跛财闷了半晌，直到肩膀被林初平拍了两拍，他瓮声瓮气：“确实没坑我们。”
  他说这不是反话，实打实的。若不是他当初那救人计划，把那群花季少女们给救了……庭审那日，那些鲜活的女孩儿们全都来了，请求法官给他们减刑。说实话，那会子跛财他们一群汉子们，真落了泪。
  也是看在救人有功的份上，跛财一群混混们才被轻判，后来他们在狱里积极接受改造，跟就跟林初平当初说的那样，短的几个月就出来了，长的也不过一年多。
  在这点上，林初平确实没骗他们，没坑他们。
  可他们在狱里蹲几个月一年多，跟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在狱里好歹还有份事情去做，出来后什么都做不了。
  林初平拿了钱，交代了话，就起身走了。
  跛财一拐一拐地送走林初平，他回来坐在椅子上面对破烂茶几上的那一沓钱，又陷入了沉默。
  跛财出来后，才意识到这个社会对他们存在多大的歧视。跛财也想过去找一份工作，但要么人家直接把他拒之门外，要么就是对他阴阳怪气，跛财受不了那气。
  曾经，跛财和他兄弟们也想过，要不就直接干回老本行吧！
  可陈小翠拉住了他，林初平也给他们送来嚼用，顾着他们的吃穿住用，可天天这么闲着就跟当猪有什么区别？不光是跛财，他的一干兄弟们也都快坐不住了……
  林初平从跛财那边出来，说实话，他也没什么耐心了。
  可跛财当初是他劝说自首向善的，他现在重新改过却仍不能被社会认可接纳，若是没有个合适的安置办法，接下来要是还走了老路，林初平是绝不甘心的。
  所以，他一直都想把跛财安置成之前给赵然讲的“中间人”，他去直接管理西田市的步行街，政府把管理工作承包给他，他有了明面上的工作，也算是拾起之前的老本行。
  可郑书记一直不松口，林初平也没办法，只能让跛财他们继续等下去。
  林初平去往最近的一条步行街。
  最近，因为附近城市小吃市场逐渐崛起，陆续都在发生食品卫生问题，不少城市都在派人来西田学习管理经验。
  其他城市的人来学习，那西田市这边肯定要以一个良好的状态展示，而西田市的路边摊管理已经实施一年多了，许多人都渐渐疲了，开始钻空子了。
  这么一来，城管和小贩之间的冲突就越发激烈，林初平到时，正好就瞧见一群城管在教育两个摊贩，但摊贩应该是被管多了，他不耐烦得紧。
  可城管除了劝说训斥，又没有别的办法，城管队长气得直掐腰，他叫来身旁实习生：“开个罚单！”
  两个小贩突然又不舍罚款，赶紧求饶认错，并且快速把路上扔的垃圾捡起。
  目的达到了，城管招招手，示意实习生不再开了。
  结果他们一行城管刚抬脚离开，身后那两个小贩就朝他们背后吐唾沫小声咒骂，声音不大，但这会子步行街上人少，他俩动静就十分明显了。
  “你们再说一遍？”队长扭过来，火冒三丈。
  俩小贩根本不认账，他们笑嘻嘻地反而说：“队长你听错了吧，肯定是耳朵聋了。”这简直就是对他们城管明晃晃的挑衅！
  可他们公职人员又代表政府的形象，不能跟老百姓一般见识。一队人憋了又憋，把气憋回去了。
  林初平在一旁冷眼瞧着，他心底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发生城管和小贩的冲突事件，到时他再推荐跛财上任，便是顺水推舟的了。
  第54章
  果然， 还没出正月，西田市就发生了一起城管和小摊贩斗殴事件， 事情牵扯得还挺大， 西田市新闻、报纸、广播，所有媒体都上了个遍。
  第二天，林初平就接到赵然的电话， 赵然说郑书记让他去办公室一样。
  赵然紧张地问：“难不成郑书记终于要找‘中间人’了？”
  林初平失笑：“八、九不离十，你尽管放心大胆去推荐就成。”
  赵然心里仍是打鼓——叫他推荐一个混混去代表政府去当市场管理人？
  可盯着郑书记直勾勾的目光时，赵然心里又着实想不出别的合适人选， 只能硬着头皮把跛财报出来。
  不曾想， 赵然说了后， 郑书记只是顿了不到半分钟，就里立马表示他对跛财这个人选还相当满意， 直接就让赵然去叫跛财。
  赵然迷迷瞪瞪的出门，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本以为林初平说出中间人是跛财这件事儿就够魔幻了， 最魔幻的是郑书记听后竟不到一分钟， 就觉得这个人选不错？
  赵然差点想给自己一巴掌好好儿清醒清醒，看他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等从市政大门出来，望着天上刺眼的太阳，他狠狠往自己大。腿上来一拧子。
  “嘶——”赵然倒吸一口气， 疼的。
  不是做梦啊。
  那就林初平真是神了！
  跛财听了赵然传的话站在**办公室，也感觉晕晕乎乎的，当他听了**切实表明要他代表市政府去管理步行街的事儿后，更是一头雾水。
  跛财跟赵然也是一个反应——这能是真的？
  郑书记说：“市政可以给你们编外聘任， 也按工人待遇给你们缴纳足额的养老金， 你们每月从市政领固定工资， 每月300元，工资随年限慢慢涨……这个待遇，你们满意吗？”
  说实话，郑书记也是心里没底儿，真叫一群混混去管市场？
  而跛财听了他们的待遇，更是惊上加惊：真的可以吗？
  直到从市政府出来，跛财都感觉自己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不真实，他用力掐了大。腿，问身旁赵然：“我真的可以吗？”
  赵然也感觉离谱：“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啊？”
  跛财带着一身的不敢相信，去找他的兄弟们了，把郑书记的话一说，栓子当场就跳起来了，他大声喊着：“干嘛不可以？郑书记说咱们可以，咱们就可以！”
  双子也激动得很，他两手紧握成拳：“不就是让小贩们踏踏实实做生意，服服帖帖听管教吗？这不是咱们老本行吗？”
  “干！”跛财当场就跟他的兄弟们达成一致意见。
  第二天一早，跛财等人就到政府签订外包合同，他们还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制服，最关键的是他们还不用蹲在办公室里头，只要把市场的人管好了，他们天天躺床上睡大觉都能领工资！
  等一切都谈好，准备上岗去管理市场时，跛财突然想起了林初平，他赶紧给林初平拨过去电话，问他接下来要是有什么事儿交代他……
  不曾想，林初平在电话那头却淡笑着说：“没什么事了。”
  那一瞬，跛财愣住好久。他这才意识到，林初平上哪儿是需要他去办事，甚至于他现在这个工作，都有可能是林初平给他找的！
  “谢谢你。”跛财低声说着。
  林初平又笑起来：“三条步行街的林记摊子，还得仰望财哥照看啊。”
  跛财喉咙里涌了又涌，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隔着电话林初平看不到，但跛财能感受到脸上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滑落下来，滴在他脚丫上。
  挂断电话，林初平再看向外面的天空，跟年三十那天一样的晴朗，都是湛蓝的天，都是不见一丝云的天，但林初平心中却突然有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顿悟。
  是了，他就算再着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缘未到，他再着急也没用。
  第二天，林初平的农场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这是狄云和她的丈夫，他们是想来加盟咱们林记。”林川笑着给林初平介绍。
  林初平一瞧，这不是当初为了摆摊跟婆婆当街大吵一架那个女摊主吗？看出林初平是认出她了，狄云抿着嘴角笑起来：“还是得多谢林小东家，要不然我们上哪儿能有现在的发展啊。”
  林川听了更觉奇怪，之前见狄云时，他只觉得这女人眼熟，但又死活想不起来。
  直到听外甥跟他说起，那日在文化路狄云请他们吃炸肠，顺便还告诉他们李记串串香的货源，林川这才恍然大悟。
  随即，林川又问：“那你们的炸肠生意应该还不错才是。”
  狄云微微笑着，冲林初平道：“承蒙林小东家照顾，我们摊子生意是一直都挺好的，刚开始是我跟丈夫两人出摊，后来婆婆家妹也出摊，家里条件一下子好了很多。”
  林小东家这个称呼，一般是林记内部员工才叫的，这时候流行称呼老板或是经理，再或是x总，称呼整体向西式靠拢。而东家这个称呼，一般是农村人的称呼，城里人不这么叫的。
  狄云上来张口就叫小东家，可以看出她提前有做过详细功课，跑来加盟的念头不是心血来潮。
  林初平点点头：“怎么想起来加盟了？”
  狄云丈夫看向狄云，看样子他们这个家庭里狄云是话权人。
  狄云脸上露出些微的歉疚，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们这是才听说，高记的人在汽车站和火车站截胡来西田市想加盟串串香的人。”
  林川愣住了，随即大怒：“我说最近咱们林记明明在附近几个城市名声那么好，却根本没人找上门来加盟，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咱们！”
  狄云犹豫了下，她怕接下来要说的话让林川更怒急攻心。
  林初平看出她的犹豫，道：“还有什么，你直说就是。”
  狄云深吸一口气：“不光是在车站截胡，他们还招了一群刚出狱的小混混，在火车站那举个接林记加盟商的牌子，骗一些意向加盟林记的人到他们那边，要是能劝去加盟他们高记，他们就劝，要是不能劝的就把人打一顿，抢走身上所有钱财。”
  “狗。娘日了的高继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