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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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侧 更新:2022-08-25 22:45 字数:4376
“坏了吗?”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自言自语道。
苍瞳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连同那张发不出去的传音符一起握住。
竹生微怔抬头。苍瞳墨绿的眸子望着她,沉默不语。
竹生不解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神变了。那张传音符仿佛变得滚烫,握在手心里烫得人生疼。竹生猛的挣脱了苍瞳,化作一道流光。
一个前不久才刚刚筑基的弟子用自己觉得已经算是很快的速度在天上踏剑飞行,眼看着就快要到他要去的地方,一阵罡风迎面扑来,险些将他从剑上掀翻下去。幸而有人捉住了他的手臂,稳住了他的身形。
“留靖峰是哪一座?”竹生喝道。
“留、留靖峰?”那弟子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指了一个方向,“那边吧……”
话音未落,已经被竹生拽着手臂带着朝那个方向飞去。那真是他这辈子从没体验过的高速度,明明有灵气护体,罡风依然刮得脸生疼。
直到他指着一座山峰明确的告诉那人:“那就是留靖峰。”那女子才放开了他的手臂,箭一般飞向那座山峰,竟连句谢谢也顾不得说。
那弟子怔了半响,再踩上自己的飞剑,飞行了片刻,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的速度仿佛老牛拉破车一般。他吸一口气,催动飞剑,加快了速度。可怎样催动,都不可能达到刚才那般的速度。
那样的速度啊,他想,他要修到什么境界才能再体验到?
竹生神识扫过整座留靖峰,峰上就只有一个人,她朝那人飞过去。
那是峰上唯一一个执役弟子,被从天而降的竹生吓了一跳。
“苏蓉在哪儿?”
“啊?谁?”那弟子挠头。
“苏蓉。”竹生顿了顿,补充道,“虚景是她的情人。”
“啊?真人有情人吗?”那弟子磕磕巴巴的道,“我、我不知道。前头的师兄筑基了,我才来的,我在这儿还不到五年,真人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竹生抿紧了嘴唇,问:“虚景在哪里?”
“真人这几年一直不在宗门中,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他在仙盟军第五军。”
竹生一言不发的放开他,转身要走。
那执役弟子却忽然叫住她:“这位…………师姐?”竹生看着像是高阶修士,却看不出境界,这弟子就笼统的以“师姐”相称了。
他问:“你刚才说的那位姑娘,她姓什么来着?”
“苏。”竹生道。
那弟子的脸上出现了犹疑的神情。
竹生盯着他。他踌躇道:“那个……侧峰上有座墓……好像……”他记得那座墓的主人便是姓苏。
竹生见到了苏蓉的墓。
那墓修得气派堂皇,要在凡人国度,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才能修得起的。但在这修炼之地,便稍稍有些违和。长天宗里有专门的弟子墓区,哪怕是高阶修士,陨落后也不过是一块加固过的石碑而已。
人死后要入轮回,修士尤其明白这一点,因此修真界不重丧葬。只有凡人才讲究厚葬。
但竹生直觉,这个墓修得,就是苏蓉喜欢的样子。苏蓉一辈子都心系红尘,比起修真界,她其实更喜欢凡人烟火缭绕的生活。
她在苏蓉的墓前站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斜,虚景赶了过来。
“刚回到永盛,就收到传音符。”他道,“小陈说有人来找苏蓉,没想到是你。”
小陈就是那个执役弟子,峰上有客,情况不太寻常,他便给他家真人传了音信。
竹生问:“她是怎么死的?”
朋友不在身份贵贱,不在修为高低,在相知。从前她是低微凡姬,她是外门弟子的时候,她们就互相理解。后来她站在了众人之上,她只是低阶的筑基弟子,她们依然互相理解。
只是怎么一眨眼,她的人就没了?她想,苏蓉若是被人杀死,她是必要为她报仇的。
可虚景却道:“她寿尽了。”
寿尽——竹生没想到她斩断尘缘之后,还会遇到这种情况。回到大九寰之后,身边之人都是修士,她便有了一种错觉,觉得大家都会一直这样下去。譬如冲昕,比如冲祁,几十年、一百年不见,他们的样貌都还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就连眼前的虚景,他已经结婴了,他现在的模样,甚至比当年炼阳峰上布衣短打的执役弟子还更年轻。
竹生却忘记了,修士和修士也不同。筑基修士的寿限,不过二百岁。
所谓寿限,是这个群体中大多数人能活到的最高限,但并不是说每个人都能活到这个年纪。譬如凡人寿限一百,有些人九十岁依然精神矍铄,有些人呢七八十就腰弓背驼,而有些人呢,五十来岁就已经老弱而死了。
修士的寿命和修为有关。在寿限之内,修为高的就活得更久一些,修为低的就衰老得早些。苏蓉在一百五十岁上下的时候开始衰老,于她,也算是正常的了。
竹生,想再见你一面。
竹生想起苏蓉最后的传音符,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缓慢。那是因为她老了。
那张传音符不知道是何时所发。传音符上并不能标注时间,但同一个人发过来的传音符,若是累积着未打开,会自动按照时间顺序堆叠。所以接收的人便知道,哪一张是最早发的,哪一张是最后发的。
苏蓉去的时候,她还在异界,这最后一面终究是没能见成。
“她一直过得平安,没吃过苦。”虚景道,“仙盟军建军时召集弟子,我没让她去。她一直留在留靖峰,这里她当家作主。她怕容颜衰老,我给她拍了颗驻颜丹,她很是高兴。她这一生,日子也算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竹生重复道,她露出了微笑,眼睛却酸涩难忍。
“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吧。”虚景望着苏蓉的墓碑。那墓碑也是按照凡人的习惯,刻着“徐门苏氏蓉娘”,而不是像弟子墓中那样,简单的只写一个名字,标注个籍贯。
“是的呢。她就是想过这样的生活。”竹生落泪,为朋友感到高兴。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珍珠手环,在某颗珠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包种子。她将那种子塞进墓前的泥土中,按照苏蓉教她的,施了个催长的术法。种子顶开泥土,发芽长大,结苞开花。脸盆似的花盘,迎着阳光一下一下的摇曳,仿佛点头致意。
“她就喜欢吃这个,坏毛病,怎么说都戒不了。”虚景把脸扭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脸来,回忆道:“她后来还做起这门生意来了,居然也赚了不少灵石。现在安平城里卖的苏氏十三香,全是假货。她人都不在了,哪里还有十三香。”
“她的私房,我都给她的血亲后裔送去了,足够那些人几代富足。”他道。
竹生点点头,道:“这样,她的心愿全了了。”
虚景出神片刻,轻声道:“她走的很平静……”
那就好。
夕阳将要落下,苍瞳一直安静的陪在一旁,听这两人说话。
虚空忽然打开,一道传书符飞到了虚景身前。虚景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忽然变了。他抬眸看了一眼竹生。
这一眼不会无缘无故。竹生问:“怎么了?”
虚景沉声道:“瑞升出事了!”
竹生道:“瑞升?”
虚景顿了顿,道:“就是乔升。”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
258
瑞升是虚景的亲传弟子, 故而他出事, 虚景便接到了通知。
待竹生和苍瞳跟着虚景一起赶到永盛城仙盟军大营的时候, 冲昕、冲祁都在那里, 还有两个服色不同的修士, 一个看起来是温厚的中年,一个看起来是冷肃方正的青年。这两人分别是云水门的广元和盛阳宗的玉和。
冲祁、广元、玉和, 在长天的护持引导之下,都已经到了合道期。包括竹生在内,他们都可以被人称一声“道尊”。
但和筑基、元婴、还虚不同, 前三者是明确的修为境界, 合道却是一条界限,过了这条界限的修士, 便都是合道期。但迈过这一道坎之后,后面的路还有多长,谁也不知道,谁与谁的路也都不同。
竹生看了冲昕一眼,这是长天。冲昕虽然抗拒融合,却心甘情愿的把身体交付给长天使用。因为他认为, 在这场战争中, 长天比他更有用。
虚景是冲昕弟子, 广元和玉和都认识他。见他带了一个女子同来, 都将目光投到竹生身上。
“我道侣号竹生。”长天很不要脸的道。
广元讶然道:“是玄炎秘境的竹君吗”
昔日玄炎秘境之事,广元和玉和都听门下弟子详细讲述过。大宗门中有不少弟子都见多识广,涉猎的领域颇多。有擅长观气者禀报, 那位竹君身周有朱紫之气,应是人皇之身。更有那一场灵气沐体,凡经历过的人都不会忘记,更是细细的讲述给了师门。是以,广元和玉和都知道竹生。
竹生冷冷的看了长天一眼,问:“瑞升在哪里”
长天道:“差点忘了你是瑞升的血亲,正好,不用搜魂了。”
竹生的目光瞬时锐利了起来:“瑞升做了什么,你们要对他搜魂?”
冲祁道:“竹君勿恼。瑞升他……”他说着,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在哪?我要见他!”竹生沉声道,“我把孩子交给你们长天宗,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么对待他。”
竹生如愿的见到了瑞升,瑞升的情况真的不乐观。
他疯了。
凡人若是疯了,可能是头部受伤,也可能是神魂受损。可一个修士,一个金丹道君会疯,则只有一个可能——他的道心崩毁到了切断了神魂与肉身之间的联系。他肉身还活着,魂魄也在体内,二者却已经没了联系。
“五个金丹深入魔军腹地探查,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我们怀疑,他可能找到了魔君所在,或至少得到了重要的情报。”冲祁道,“但他祖窍封闭了,已经没法与他沟通。只能通过搜魂术强行打开他的祖窍。由我亲自来,能保证不叫他神魂寂灭,还可以入轮回。”
竹生看了他一眼:“但是也一样会伤害他的神魂对吧?”
冲祁迎着她的目光承认:“在所难免。”
竹生的目光如刀锋一样。长天接住了这刀子,接过了话头道:“但是你来了,就不用了。”
竹生看向长天。长天道:“我有个术法,可以让你进入他祖窍而不伤他神魂。”
或许冲昕的确是对的。竹生问:“我要怎么做”
长天道:“需你一滴心头血。”
竹生看了一眼乔升。八十多年未见,当年的男童已经长成了青年。这青年生得五官端正,原该是个十分俊俏的男子,可他现在缩在地上,抱紧自己的膝盖,一张俊俏面孔,眼神呆滞,脸色苍白。嘴唇蠕动,却没发出声音,不知道喃喃些什么。
竹生依照长天所言,在乔升对面盘膝坐下,自眉心逼出了一滴心头血。
长天翻手,手心出现一点光芒。那光飘浮到竹生和乔升的中间,向两人延伸成了一条线。一端连接乔升的眉心,一端连接竹生的眉心。
长天忽然道:“问问他,是就要这样,还是要去轮回?”
竹生的目光射向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条光线的一端已经连接到了她的眉心,触到了那滴心头血。红色从线的这端倏地染到了那一端,竹生眼前一黑,进入了一个幽暗空间。
抬头,天上有点点星光,看那数量,乔升的资质还算中上。竹生转头,寻找乔升,目光忽然凝住。空间中,有一只箱子。就是当年乔升藏身的那只箱子。
竹生走过去,蹲下身,掀开了箱盖。七八岁大的小童霍然抬头看她,面色惨白,恐惧得牙关发抖,发出“得得”的声音。
但是那小童很快认出了她。“姨婆……”他叫道。
“姨婆!”他哭了,向竹生张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