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冷笑，“主人待我等恩重如山，从不吝啬信任，又如何是你一个虚伪的大庆人能明白的？”
  林靖虽然也伤得不轻，但也差一点就能将勇斩与马下，胸中激荡着的快意豪情久久不散。他看勇仍然冥顽不灵的模样，忍不住道：“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来涿郡？你以为为什么你的主子要你们只穿着夜行衣，不能暴露十三部人的身份？”
  勇猛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其实并不难猜到你那个所谓的待你恩重如山的主人的意图。”封天麟挥手让受伤的皋兰营将士速去，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围着勇等四人。
  “老大，别听他们废话，咱们杀出去就是，大不了一起死！”
  封天麟继续道：“十三部去岁大旱，原本为了粮草也想与大庆交好，只是以你家主人为首的一干贵族不愿服从萧擎的命令，才让你来骚扰幽州百姓。可如今，你的主人发现与大庆交恶并没有好处，又担心你们这一众被大庆的钱粮喂肥的狼不但不再受他掌控，还要成为他从前与大庆交恶的罪证，想放弃你们了而已。”
  特地叮嘱不要穿着十三部的衣服，抹去了与十三部有关的一切，他们就只是最普通的一帮强盗，州府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们斩杀，不用顾及十三部分毫。主人只用了这一个法子，就能借着大庆的手将无用的狼屠杀干净。
  “不……不可能……”勇摇着头，斗志已经彻底溃散，“主人不会放弃我们的，他说过我是他最忠心的臂膀！”他的嘶吼声让部下也有些迷茫，几个人放下了手中的弯刀，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封天麟正要命人将几人捆绑起来，忽然勇长声哭道：“主人！我尽忠了！”
  说罢将刀锋在肚子上一划，鲜血飞溅，顷刻便瞪圆了眼睛断了气息。
  他是鞑靼人，部族被十三部灭了，他因为年幼幸免于难，和母亲一起成了十三部的奴隶。整日里吃不饱穿不暖，母亲很快就在大雪中冻死了。他原本垂死之中，是主人给了他一口麦饼，他活了命，便忘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深仇大恨，将主人当成了自己的一切。
  原来他以为的看重，不过主人养的一条可有可无的狼，主人永远不会将他视作家养的犬，也时刻在提防着他的爪牙。
  封天麟眼见勇开膛破肚，立刻挪了身子挡住旁边江如兰的视线，可江如兰还是走了出来，紧盯着街上那一滩血肉，冷声道：“他罪该万死，就是扔在山里让野狗将他吃净了都嫌脏了野狗的嘴。”
  封天麟早就习惯了她特立独行的举止，不再担忧，只想着赶紧安置了受伤的士兵，还要回州府给担惊受怕了整晚的顾凉安报平安。林靖的伤倒是不打紧，他自己撕了衣服简单扎了伤口，随着封天麟一同回了州府。
  涿郡的州府大门紧闭，这是出发之前封天麟特地叮嘱的，他们埋伏的那些店铺的真正主人也都安置在州府中，和顾凉安一起忐忑不安等着消息。
  “林捕头虽然伤势未愈，但大夫说他已经没有大碍。再者说，林捕头是怎样的英雄人物？先前十三部那样嚣张，不过是无奈纵容，如今将士们都憋着一口恶气要出，自然拿出二百分的力气去拼杀。”
  顾凉安一届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读书人，偏偏生在幽州这等自古以来就兵货不断的地界，又子承父业临危受命，接下了幽州知府的重担， 面对着战后凋敝的一片烂摊子，原本封阁拜相的宏图壮志也已成泡影。
  若不是他心志坚定百折不挠，加上林靖一直在帮衬，他瘦弱的身躯必定会被这重担压垮。
  林靖对他的意义已经超过了朋友，是知己，是刎颈之交。
  顾凉安要厨房做了汤面，预备着精疲力竭的将士们回来能吃上几口热饭。果然三更天时街上想起了阵阵马蹄声，奉顾凉安之命守在门口的仆人跑进来报信：“回来了，刘将军小侯爷……都回来了！”
  顾凉安猛地站起来就往门口跑，边跑边问：“林捕头呢？”
  “没……没瞧见林捕头啊！”
  顾凉安一怔，只觉得周身的血都凉透了。他走到门口，见门外闪烁着的火把的光，腿像灌满了铅一样迈不开，但还要强撑着端立在那里，迎接浴血归来的疲惫不堪的战士们。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很平稳，好像内心也是这样平稳，“林靖呢？”
  封天麟笑道：“林靖方才路过一个羊肉夹饼的摊子就挪不动步，非说你最爱吃那个，要给你买了再骑快马热腾腾地送过来。”
  看见顾凉安仍然怔怔的模样，封天麟有些担心道：“你没事吧……”
  “他是脑壳长了草吗？”顾凉安气得不行，又顾及着还有不少人，便压低声音骂：“夹饼什么时候不能吃？他现在这是要吓死我！”
  嘴上骂着，心里却已经因为还没吃到嘴的饼变得热腾腾的。
  早就在州府里候命的几名大夫围过来替受伤的将士诊治，顾凉安将其他将士安排到膳堂进餐，自己寻了个小凳坐在大堂里专心致志地等待。不多时，他便听见那个人咋咋呼呼的嗓音：“顾大人呢？这时候他不是应当还在这边么？”
  于是顾凉安吃到了还烫嘴的肉汁四溢的夹饼，一边不顾形象地大口咬下去一边安静听着林靖絮絮叨叨他的英勇战绩，就这样吃完了整整三个大饼，一直顶到嗓子眼。林靖替他把包着饼的油纸卷起来收好，忽然闷哼一声捂住了腰腹。
  顾凉安扯开他的手，盯着指缝里的血迹，“骑得太快将伤口崩开了？”
  林靖摇摇头，对上顾凉安的目光，又不得不点点头。
  于是顾凉安拿着煮过又暴晒过的白绢，脱了他的衣服给他重新包扎。伤口撒上厚厚一层药粉，林靖嘶声喊疼，结果被顾凉安冷冷骂了一句活该。
  经此一役，十三部通过骚扰幽州掠夺财富的计划彻底失败，皋兰大营也因此一扫从前懦弱畏战的流言，向十三部展示了他们的强硬态度。而这于一直治理呈颓败趋势的幽州的顾凉安，也是一个不小的政绩。
  大庆和十三部达成了暂时和平，局势却越发扑朔迷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