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今夕何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詩經?唐風《綢繆》
痛!
這是他清醒後的第一個感受。
整個下半身令人頭皮發麻般的疼痛幾乎令他呻吟出聲—尤其是腰背處,酸痛得讓他懷疑他是不是一瞬間得了什麼退化性的關節疾病~
他不信邪地一骨碌坐起—
「噢!」他捧著頭低呼出聲—眼前金星亂舞—而下身的疼痛則因他劇烈地動作毫不留情地加倍襲向他~
搞什麼.......他用力甩甩頭~記憶如潮水般緩緩回籠......
他記得......昨晚他從酒吧下班後,拎著垃圾繞到後門去丟,然後、然後.......
杏核般的瞳仁一縮—有人......兩個人......從後頭無預警地勒住他......
『喂,是他嗎?老闆說是亞洲女孩子~』
『不管啦~他也是亞洲人啊......而且老闆和那女人約的地方就在這裡.......準是他沒錯!』箍著他頸子的手臂一緊,讓他完全掙動不得。「搞不好是老闆搞錯性別了......哈哈~」
低級的笑聲讓他眉頭一皺,還來不及發難,鼻間一股甜香讓他暗叫聲糟—下一秒,頸上傳來針刺的痛感~
『讓我們幫你打點好東西,讓你等下上天堂喔~呵呵......』充滿暗示的淫穢笑聲充斥耳膜,然後,深深的黑暗攫住他......
待他再醒來,已身在一間貌似高級飯店的套房內,全身奔竄著不熟悉的麻癢和熱潮—他一瞬間明白那兩人對他注射了什麼......
接著,有人推門進來.......是個男人......
貓眼暴睜。
他低下頭,看著一絲不掛的自己,以及雪白上身的點點吻痕......然後~很緩慢很緩慢地轉動頭顱,看向右側—另一個同樣裸著上身的男人睡得正香,而~他不用掀開被子就知道那人跟他一樣.......一絲不掛~
SHIT!
這是此刻唯一在他腦海中浮現的字,也是最足以表達他的心聲的字眼—他想起來了!!!
之所以他會腰酸背痛,之所以他整個下半身麻到動彈不得,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跟男人上了床!!而且他還是被壓在下面的那個~!!
有沒有這麼倒楣!
他咬牙切齒地看著男人沈靜的睡臉—英挺的劍眉,高挺的鼻梁,厚薄適中的唇,窗外的陽光灑進,讓整張臉立體得不可思議......
但,吸引他的不是這個—基本上他對男人的興趣呈負值,儘管他長得貌似潘安也是個公的~同性相斥這道理他完全奉行不悖,但是......
猙獰的面孔漸漸化為疑惑—為什麼他會覺得他好像在哪裡看過......
許是察覺到他目不轉睛地瞪視,男子的長睫輕搧,緩緩睜開了眼—溫潤的黑眼對上了他狐疑的貓眼,對方先是一愣,而後溫雅地笑開了~
「早安......小貓......」甫起床帶著沙啞的男中音性感酥人骨—可惜,他滿心專注在男子的笑顏,完全無視這致命的吸引力~
這笑.......這溫和的笑......這溫和無所謂的笑再配上那張臉......唯一的差別只在於髮型暫時不是囂張的沖天頭......
「仙道?!」他—水戶洋平—生平第一次失聲驚叫,過大的衝擊讓他差點滾下床。
BULL SHIT!
現在他內心的感覺增為兩個英文字。
這、這......簡直糟到不能再糟!這世界有這麼小嗎?隨便一場亂七八糟的一夜情都會碰上故人?!
但~仙道不像是會做出綁架這種下三濫手段的人......他快速運轉的腦袋裡一片混亂~
溫雅的融融笑顏頓住。「你認識我?」他什麼時候在法國這麼出名了?仙道沉吟著。
洋平迅速掀被跳下床,咬牙忍住下體的陣陣抽痛,背對著他七手八腳地開始套上衣服。「如果你是陵南的仙道,那我的確是『知道』你。」
他特別強調『知道』這兩字—不算認識......畢竟沒有交談過......而且,眼下這種情況,「知道」比「認識」好太多~
仙道盯著他迅捷的動作,目不轉睛地—
在早晨陽光的照耀下,他一身雪白的肌膚閃著象牙般的光澤,若白玉,如羊脂......光瑩潤澤,冰肌玉骨均難以形容眼前的美景.......而他至今還清楚記得~被那軟嫩滑膩的身子摩蹭的快感......
唔.....糟糕~想著想著他的下身又蠢蠢欲動.......
對方在套上長褲時笨拙的動作沒逃過仙道的眼.....昨夜,他幾近瘋狂地需索著他的身體,連自己也記不起到底要了他多少次—雖然他可以歸咎是對方的藥性作祟,但他騙不了自己.......即使後來對方困倦欲眠,他仍舊像隻毫不饜足的獸般緊纏著那與他無比契合的身子交歡~
而他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在性事方面算是可有可無的......昨晚倒是完全推翻了他的認知。
真是可惜.......仙道陷入沈思......這麼美麗的身體~竟屬於一個男人.......
「我勸你,最好不要把你腦子裡在想的事說出口。」冰冷的嗓音讓仙道回過神,對上一雙隱隱閃動著怒意的貓眼。
他的小貓跟他真是心靈相通。
仙道揚揚眉,笑得一片快意。「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
洋平沈默,彎下身撿起一條銀鍊子戴上—一直上下打量他的身體,再加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用脊椎猜也知道對方腦子裡在想什麼~而,好死不死,他最痛恨的就是有人稱讚他皮膚雪白滑順之類這種稱讚女人的用語。
仙道看著那銀鍊,暗暗吃驚—鍊條本身沒什麼特別,但墜子......卻是一把銀色的,精巧的刀柄,旁邊嵌著伸縮的彈簧扣.......想必這就是昨天在他脖子上留疤的那件『凶器』。
原來小貓隨身攜帶這東西......仙道咋舌。
很好.....越危險的東西越有挑戰的樂趣......
「如果你知道我是陵南的仙道,」毫不在意自己渾身赤裸,仙道慵懶地下了床,緩緩走向衣著整齊的男子—並毫不意外地在那雙黑眼中看到了戒備。
水戶洋平捏著拳,強迫自己看向對方的脖子以上的部位—實在不是他扭捏還是怎樣,要他在被男人壓在身下一夜之後還要面對那人的裸體,他怕他會當場反胃~
「那麼......」依舊是那無害的笑,水戶洋平卻覺得全身汗毛直豎—仙道捏住了他精巧的下巴。
「你昨晚嘴裡一直喊的花道,也是我認識的那個花道囉~」
血管中奔騰著不熟悉的期待與興奮—仙道發現自己迫不及待地想看對方的反應~
貓眼瞅著他,然後,出乎仙道意料之外太多—他笑了。
一身的冰冷和張揚著的刺在和煦的微笑下轉瞬間消融得無影無蹤—好似現在站在他眼前的,已經是一個全新的,脫胎換骨的~陌生人。
仙道有一剎那的閃神。
修長冰涼的手指搭上仙道扣住他下顎的手腕。「你說什麼昨晚......」輕輕鬆鬆地扯開他的箝制,笑意不減。「我聽不懂。」
洋平鬆手,轉身離去。
他很有力......仙道看著手腕上立現的一圈指痕,笑意更深~
「小貓,」他懶洋洋地喚著那已一手搭上門把,卻在聽到這聲稱呼後瞬間全身緊繃的瘦削背影—對方沒有回頭。「昨晚你被人綁來的事,我會查清楚,給你個交代。」
他這是在解釋......跟他無關嗎?
腦袋閃過這個念頭,但洋平完全不打算多留在這房間一秒—後頭的男人帶給他無與倫比的壓迫感,直覺告訴他離他越遠越好~
他拉開門,大跨步地離開了房間。
留在房內的仙道摸著下巴,心中已有打算。
唔.....就從中止跟威廉的合作計畫開始『交代』起好了......
「洋平~」紅髮男子揉著眼,看著那如一陣風般飆過他身邊的細瘦身影。「你昨晚怎麼.......」
「砰!」甩門聲傳來,中斷了他的問句,接著傳出的是嘩啦嘩啦的水聲。
一大早就洗澡?櫻木看看外頭的天色,不解地搔搔頭。
「洋平~」他敲敲浴室的門。「你沒事吧?」
「沒事。」模糊的嗓音在水聲中傳來。「昨晚和同事去喝酒~幫我作個早餐好嗎?我什麼都還沒吃......」
「好。」腳步聲漸去漸遠。水戶洋平全身虛脫地任水柱沖刷著自己—怎樣也洗不去的,是那男人留在他身上的氣味,還有昨夜瘋狂記憶的殘像......
對於昨晚誰綁架了他,其實他現在已經不甚在意,因他有更要緊的事要擔心—
仙道太精明,而他昨夜神智渙散下叫了花道的名字—剛剛,當仙道問出口的時候,他表面雖佯裝鎮靜,其實血液在那瞬間完全凍結,內心的震驚和惶恐無以復加~
沒事的、沒事的.......他安撫著自己......他與仙道,只是偶然交錯的兩條平行線,今天過後,又會各走各的路~
而花道......更不會有機會知道......
他關上水龍頭,黑眸裡的脆弱已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堅定—昨夜的荒唐,他決定全部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