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公园不像林嘉前天去的那个游乐场, 除了一些寻常花草和健身器材，别的什么游乐设施都没有。两人牵着手在公园里逛了一圈，身上的校服和年轻的模样倒是引来不少目光。有好几个老太太嘀嘀咕咕地望着他们，估计是在猜测这两个小朋友为什么这个时候不在学校而在这里。
  林嘉看不懂他们的眼神，只知道被人盯着有些不舒服, 怕怕地往姜源身边与他靠得更近。
  姜源带她到公园深处的长椅上坐下，这周围树木葱郁，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三五个老人正在练二胡，拉的是时下的流行歌曲，或许是因为他们还不熟练的缘故，二胡的音色本来圆润婉转，但这时听起来却有点刺耳。
  好在离得远，二胡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倒也不影响什么。
  “你先坐着。”
  姜源让林嘉先坐在这，自己放下书包转身跑向出口处。
  林嘉乖乖抱着他的书包端坐着，勾着脖子望姜源跑出去，一会儿手里又拿着什么东西跑回来了。
  “是什么呀！”林嘉虽然没看清他手上的东西，但已经闻到香味了，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是好吃的吗？！”
  “鼻子还挺灵。”姜源笑她，先打开了热腾腾的豆浆递给她，然后再是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酥脆的，拿在手里还有些掉渣，“我还没吃早餐，你再陪我吃一点吧。”
  “好呀！”林嘉是吃过早餐的，还吃的不少，但这会儿闻着手里豆浆的醇香甜美，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点，于是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的油条，“呀，好烫呀！”
  刚出锅的油条烫手的很，她刚一触到便退了回来，白嫩的手指登时便红了。
  姜源看在眼里，唇边噙着淡淡笑意，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耳垂，“笨蛋。”
  手上的痛感很快消退，又被他的大手握着，温柔的暖意让林嘉不禁眉眼弯弯，她心念一动，低头就着姜源的手小心翼翼咬了一口油条，裹在嘴里慢慢嚼，油香面香很快席卷了口腔。
  姜源望着她唇边的梨涡甜美，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不等她说“犯规”这两个字，他便放开了她的手，一手喂她，一手喂自己，“快吃。”
  豆浆油条是普通的东西，林嘉也不是没吃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姜源买来的味道却和她平时吃的完全不一样。
  林嘉以前所有入口的东西都是由家里的营养师专门为她准备，所以她喝的豆浆都不像这样甜，油条也都是无油或者少油炸制的，一点也不像现在吃的。
  “唔，好好次哦！”林嘉嘴里包了油条，说话都不利索了。
  姜源浅笑，等她咽完嘴里的，将她剩下的油条放在豆浆里泡了一会，再拿起来喂到她嘴边，“试试看。”
  林嘉还没这样吃过，有些惊奇，咬了一口，豆浆的甜味裹在油条里淡化了油腻，本来酥松的油条沾了豆浆也变得绵软入口即化，吧唧两下嘴，林嘉惊喜地不得了，“哇，好好吃呀！”
  她这欢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姜源给她吃了什么好吃的，但其实不过是最普通的东西而已。
  姜源看着林嘉，就像看着自己。
  他想起他还在上小学的某一天，素未谋面的表姑突然上门来邀母亲出去逛街，母亲带他一起去了。
  女人喜欢逛街，但男人和小孩儿一般都是不喜欢的，姜源也是如此。年幼的他还有点调皮的心性，趁着两个大人在试衣服的时候跑出商场，一个人沿街瞎逛。
  那时候h市还不像今日这样繁华，街道上还有许多老巷和弄堂，姜源走着走着无意间拐进一条小巷，恰好碰见一家正在收摊的早餐店就是卖豆浆油条的，油条五毛，豆浆一块。
  临近中午，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便进到店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老板。
  店老板见是个小孩，没将卖剩的油条给他，反而另起了一锅油，重新给他炸，也不收钱，笑说：“你这钱太大，我找不开。”
  姜源那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油条是这样有味道，豆浆也可以这样香甜，它们两个结合在一起竟然是这样美味。
  他那时或许就和现在的林嘉是一样的表情。
  ‘小孩儿没吃过油条啊，瞧你吃的，跟吃了什么新鲜的似的。’
  姜源从小衣食无忧，不论是玩的还是吃的，什么进口的新鲜的，哪样不是周围小孩子里第一个尝鲜的？
  可那个店老板这样说他的时候，他想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廉价又美味的新鲜。
  只是后来他每每回想起那一天，第一个想起的不是豆浆油条，而是表姑那张陌生又模糊的脸，还有她喋喋不休地跟母亲说着话的模样。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但姜家从老祖宗那辈开始便是家大业大，直系旁系亲戚一大堆，随着时代发展，家里人越来越多，从前富可敌国的家产也都在后人手里一点点地快耗光了。在上个世纪分家之后，也只有姜源爷爷经营得当，才保住本家的荣耀。
  自姜源记事起，他便总能看见各个姓姜的叔叔伯伯，阿姨婶婶，不管过得好还是不好的，都时不时地想到家里来讨点什么，不是金钱，便是人脉。
  就拿表姑来说，她跟他家从无往来，就连母亲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但就是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却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母亲对她老公的公司伸出援手。
  再大一点，学校里的同学都是各个有钱家庭里的公子小姐，或许他们都有身为豪门之子的觉悟，但姜源却没有，跟他们交往，姜源觉得很累。
  姜源一直觉得富人的世界太过功利清冷，早餐店的老板又教会了他穷人有穷人的美味和温暖，他便一直以为自己想要的不那么复杂的感情只有在平民那里才能得到。
  他想他是向往普通的，只是自己偏偏生在了一个最无法让他普通的家庭。
  他不顾父母反对转到平民学校里，以为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就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至少学生时代可以单纯的度过，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豪门或许有豪门之间的利益纠葛，却也有像林嘉这样天真纯粹的存在；而普通人，为了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也会有高琦那样自私到不择手段的人。
  为了林风说要把林嘉带走的事情姜源一夜没睡，今天早上他很早出门，到学校的时候校门才刚开。
  上楼以后他见教室的前后门都开着，以为有人比他早到，可进入教室才发现里面没人，也没有见着有谁的书包放在这里。
  他有心事，也没细想，回到自己座位上就和平常一样开始看书自习。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张思睿从后门闯了进来，他手里拿着高琦的书包，神色慌张，似乎没想到教室里会有人。见到姜源的时候他很是惊讶了一下，本来一只脚已经踏进教室了，但随即又退了回去，飞快地从前门的楼梯跑了下去。
  高琦追在他身后，她和张思睿一样神色慌乱，从教室后门望见姜源，她吓得缩到门边，观察了半天，见姜源并没有回头，她才大着胆子猫着腰贴在走廊的窗户底下跑过去。
  姜源不是没有发现他们，只是以为事不关己，他本不打算理会。
  约莫又过了二十分钟，开始有同学进来了。
  蒋强一向到的早，他要找姜源借作业抄；他之后是柳欣琳，她也没做作业，但她不敢直接找姜源，便凑到蒋强身边去。
  紧跟着魏小秦和他同桌一起进来，再之后班上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一半，却始终不见张思睿和高琦。
  以往周一的早上都很热闹，今天却不一样，到教室的人三三两两围在自己座位前后，都望着姜源身边的空位窃窃私语，眼神怪异。
  姜源真正意识到出事的时候是舒敏进来，她往天都很安静，可今天她低着头冲进教室，一言不发开始趴在座位上哭。
  “她还有脸哭呢，都做那事了。”
  “你小声点！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
  “那还能有假啊，照片都出来了。”
  舒敏之后是姜源座位周边的人进教室了，蒋强见他们偷摸讲话的样子扯了一个人过来问：“说什么呢？”
  那人看了眼舒敏，又看了眼姜源，掩住嘴说话的时候还不忘让姜源也听听：“诶，你同桌，还有舒敏，这俩人好像是干那事的。”
  蒋强不明所以：“干哪事？”
  姜源皱了皱眉。
  “就……”
  那人要再说的时候，舒敏却突然起身，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她满面泪痕地对姜源说：“你跟我来一下。”
  姜源起身跟她出去，走出教学楼就听见校门口闹哄哄的。
  舒敏指着布告栏前围着的那些人哽咽道：“不知道是谁，贴了那些东西。你今天别让林嘉来学校了。”
  姜源跑到布告栏前一看，印了林嘉和舒敏照片的a4纸贴了一墙，黑白的照片上用红色的字体标注着“味道甜美，价格公道”，旁边附着林嘉和林风前天出去玩的照片，那是国广商场门口，林风扶着林嘉上车，林嘉笑的很甜。
  另一张相片上却是舒敏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校门口拉扯的模样。
  即便大家都知道这样明目张胆贴出来的东西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却还是看的津津有味。
  看见舒敏，各个脸上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有好事地还对她吹口哨，问她多少钱。
  再如何冷静沉稳，舒敏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被人这样羞辱，她羞愤地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姜源给刘师傅打了电话之后就带舒敏去老师办公室请了假，两人回教室拿书包的时候在门口被人围住了。
  有隔壁班的，也有其他年级的，都是看了布告栏专门来看热闹的。
  看见姜源和舒敏走在一起，有男生高声问：“你们这是价格谈好了啊？”
  舒敏听见这话没忍住，捂着脸呜咽出声。
  姜源紧皱着眉，将舒敏护在身前推着走。
  这时又有人问：“诶，美女你姐妹什么价啊？”
  这一句便将姜源彻底惹怒，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森冷。
  姜源把舒敏推进教室，反身一把揪住问这话的人，照着那人面上最脆弱的鼻梁一拳挥过去，顿时血流如注。
  “放干净你的嘴。”
  他第一次动手打人，手上力道还不知道掌握，但他后悔没有再用力一些。
  众人一见他动了手都叫嚣着要围上来，幸好这时徐煜从六班带了人出来，蒋强也从班里冲出来了，“要打架啊！来啊！”
  数十个男生在走廊上推推搡搡的，很快引来了老师。
  文峰和几个男老师一起他们一顿呵斥，赶着他们回去上课，徐煜不放心地看看姜源，似乎想问林嘉的状况，但姜源却没有时间搭理他。
  他和舒敏一起出学校，一路上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到坐上计程车，脸都还是阴沉沉的。
  林嘉不知道学校发生的这些事情，她见姜源忽然不说话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他的手，这才发现他右手有些红肿。
  “姜源，你受伤啦！”林嘉放下手里的豆浆，捧住姜源的手细细地看，她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但她想他一定很疼的，她鼓起腮帮子往他手上吹气，直把她自己吹的有些缺氧了才停下来，“姜源姜源，你还疼不疼？”
  她不问他为什么受伤，只问他疼不疼。
  姜源对上她关切的有些着急的目光，倾身将她拥入怀里，他在这一刻终于对自己的出身感到有些庆幸，庆幸他还有能力能将她好好护在怀里，让她天真依旧，让她远离那些肮脏污秽。
  林嘉觉得今天的姜源有些不对劲，以为他是又不高兴了，她回抱住他，柔声问：“姜源你不要不高兴，我再帮你吹吹手好不好？”
  姜源埋在她颈窝里一时没有说话。
  林嘉拍着他的后背，良久才听见他闷闷的声音在问：“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开心？”
  “嗯，是呀。”林嘉说，说完又摇摇头，“好像也不是，我也会不开心的。”
  “什么时候？”
  “罚站呀，做不完作业，还有你好凶的时候。”
  姜源听完松开她，望着她问：“我有凶你吗？”
  林嘉很是诚实地点头：“有的。”
  “……”姜源败下阵，重新抱着她，“那以后不对你凶了。”
  “好呀！”林嘉开心地点头。
  在公园里逛了一上午，虽然没什么玩的，但是和姜源手牵手走在一起的感觉太棒了，即使只是瞎逛林嘉就已经觉得很开心很满足了。
  在外面吃过午饭之后姜源把林嘉送回了家，然后说自己要去图书馆就又出门去了。
  其实林嘉想跟他一起去图书馆的，只是大哥让她在家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