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那男人连连求饶道:“哎哟哟,不去了,不去了……”
看着那悍妇,我们知道,得,这回还是自己去瞅瞅吧。好在那地方也挺好找,就在村子中央,门口有一颗两人合抱的白果树,这树上每年结的果子都能装几大筐,唯独说去年一个籽儿都没结。
查文斌瞧着那大树的树干一半都已经干枯,叹了口气道:“怕是没几年好活了,也难怪,气数已尽啊。”
我爹也叹道:“这树少说也有八百年了吧,死了可惜了,这些人怎么也不给弄弄。”
“叔啊,没用的,这树是大地精华,这树根少说也绵延到了半个村庄。一块地儿好不好,你看他庄稼地里的收成咋样就知道了,收成好的地儿风水差不到哪里去,那地里有股子气儿。气旺的,那庄稼就蹭蹭的往上涨,那气虚的,只开花不结果都算是好的。这地儿也算是旺了足足八百年,我们哪个朝代都没超过这个年数,江山尚且如此,何况一个村呢。”
查文斌站在树下看着眼前的村落讲话颇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意思,他继续说道:“当初来这儿辟地的人到底也是人中龙凤,眼光独到,此处东西方向山势绵延弯曲,从这儿看就像是一条蟠龙。再看这中间的一条河,顺着山脚的走势到那头刚好起了个水泊,那山势就在水泊处打了转儿,这在风水学上叫作青龙取水。
那龙喝的水自然是天地精华,一方水土连龙都能养的下就更加别提人了。龙盘踞在一个地方终究会有飞走的一天。有道是:金陵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此处历经千年风雨,沾了龙气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状元出的多。
命格上,状元又叫做文曲星下凡,但凡看有名的文武之乡,其底蕴都是历经数代才能完成的,这文曲星下凡爱扎堆。所以说:人杰地灵,地灵才会人杰。
此处风水绝佳,那位老先生用了个妙招:养人留龙,大兴教育。
从这儿走出去的人能陪在真龙天子身边,那身上自然也沾了龙气,告老还乡之时,再把龙气带回,这儿的龙便能留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代代如此,良性循环。若是发展的好,此处辈辈都会出状元,之时可惜啊,一朝断了便永世断了,千古基业就毁在了这一代人手里。龙走了,一切也都结束了,就和这颗大树一样,空留着让人赞叹的树干,其实这里面早就烂空了,离倒下也就不远了。”
查文斌说的也许仅仅是他的理解,但是我的确注意到他所说的那个龙转头的已经有些变化了,原本那一片地是郁郁葱葱的林子,现在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
据说在那个地儿发现了个煤矿,要知道整个华东地区的煤炭消耗量是巨大的,但是华东能产煤的地方少之又少。这一发现让人们陷入了疯狂,没日没夜的爆破,原本的龙转头早就不见了,那条龙的嘴巴也只剩下的半边,倒像是门牙被人打缺了两颗不停从它嘴里往外掏着黑色的矿石……
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说不清也讲不明,我个人的理解是有得必有失。这里的人原本生活的简单、清贫,但是他们热爱学习,热爱文化,以读书为荣;现如今,这里人富裕了,有钱了,但是他们忘记了状元村的由来,也忘记了自己的本份。
祠堂的门是开着的,那祠堂是我见过的祠堂里也许不是最气派的,但却是最考究的。门梁上和一般飞禽走兽不同,它用的是一截木雕,那木雕连我都看得懂,是几幅故事组成的图案。
这些图案雕刻的十分生动,以至于胖子这样不要好的家伙都能认出来:“孙敬悬梁刺股、车胤囊萤映雪、董仲舒三年不窥园、管宁割席分坐。嘿,还有一个是什么小忆?”
我顿时十分鄙视地看着胖子道:“那个是匡衡凿壁借光,课文上都有的,一看你就没好好学。”
“对对,借光,借光,但是匡衡这家伙有问题,他把人家墙壁砸坏了得陪啊。”
我顿时对胖子表示无语……
但是这幅雕刻可以说价值连城,不说它的木料连我都能看出是黄花梨,就是那雕工就已经是巧夺天工之作,这幅东西得汇集一批能工巧匠不知道三年时间能不能做成,足以见得这古人做事的毅力远比现在高的多。
门上横竖是八个钉,查文斌说这人做事很小心,古代帝王皇城的大门用的才是九个钉,这人故意少了一颗是怕人说闲话,果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推开门,里面的场景我还有点印象,那口用来烧纸烧香的大炉子还在,黄铜浇筑,得有半人高,十分气派。看得出这里还是有人保护的,里面的东西基本维持完好,再看东西角落里各停着一大排棺材,大大小小数目不详。
胖子一瞧见棺材就犯了老毛病,他这人好这口,张口就是:“发了发了,挨个撬开,指不定宋代往后的宝贝能一直连到大清朝,看那木板我就能知道不少于三百年了。”
“感情这是义庄呢?”我小时候怎么听人都管这里叫做祠堂,要知道这里头停了那么多棺材我才不进来呢……
查文斌对我笑着说道:“小忆,现在明白你那会儿看到的是什么了吧?”
我尴尬地回道:“还是现在好,眼不见为净,这么说来我小时候见到很多穿着打扮很奇怪的人都可能是那些东西。”
这些棺材的摆放显然是有顺序的,初步的点了一下,光是东边屋子里就有不下百口,颜色的变化从浅到深向着两侧衍生。看得出,靠中间位置的棺材年数最长,也就越发显得犯旧。
“但凡有脸面有地位的族人估计都在这儿了,能进入这口祠堂的应该都是当时的名望之辈,你们看,这儿有写着的。”
经过查文斌的提示,我的确看到左边的墙上有块鎏金的黑色额匾,上面写着一行字迹工整的行书:“凡周姓后人者,经族内讨论,三户最佳者可进一位,时代受子孙供奉,以彰品德。”落款是周子渊!
胖子打趣儿道:“合着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三户人家比,只有一口棺材有资格进来,嘿,的确够有意思的,精神文明建设工作干得不错,不愧是老党员出身,有门路,脑子就是好使!”
“净扯淡,你这要放在四十年前那是要割舌头的。”说话间,刚才那邻居来了,估计是摆平他家婆娘了,这人也是个热心肠:“我还怕你们找不到,偷偷溜出来的,这地儿别乱逛,祖宗们都在安息,吵到了怕惹麻烦。”
胖子还嘴道:“得了,少吓唬人,你放心,我只收些废铜烂铁,不收棺材板板。”
“你这孩子,我说了你别不信,文革的时候一群红卫兵抄过来打砸抢,村口那块康熙爷的题字都给砸了,但是他们就是没动到这儿。当时那群人马浩浩荡荡的拿着铁锹火把杀了过来,说是要把这个供奉封建余虐的祠堂烧在革命的大火里,当时我们谁也不敢阻拦。”
胖子抓住这个机会立刻反击道:“那是你们怂!祖宗山都要让人给烧了还不敢动。”
“是怂了,这不是时局不同么,哪里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扭转的。那些个毛孩子杀到这儿的时候已是天黑,他们说要让革命的大火点亮黑色的夜空,几个毛孩子砸了门锁进去去奔着西边那屋子去了。”他用手指着西边那角落说道:“就是那儿,人还没过去,当空一个惊雷劈了下来,直直的砸在了那个香炉上,当场就闹翻了十来个红卫兵,剩下的都傻了眼,据说现场不止有一个人在那闪电砸下来的时候看见我家老太爷了,就在那香炉后面站着……”
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发现那香炉上有个缺口,那人拉着我爹过去说道:“瞧吧,当时给劈开了,这是后来大家伙儿凑钱修的,但还是有道裂缝,仔细看依旧能看得出。”
我家老头本身是个无神论者,他和我爷爷就为这事儿弄不到一块儿去,不过现在他年纪大了也开始有些信了,估计跟经历多了也有关。
我爹问他道:“他大哥,我呢,带着俩孩子是来瞧瞧我那表妹夫的,他人现在哪呢?”
那人一努嘴道:“喏,里头隔着呢,当时发现的就在这地儿,后来几个胆子大的就给抬进去了,连棺材都还没装,这不等着人处理呢。现在老族长也没了,他家里人又都跑光了,我估摸着把尸体停在这儿都得让老鼠给啃了……”
第七十八章 照片里的人
周博才的尸体已经被放进棺材了,但是棺材盖儿没盖,那天晚上怎么个情形都乱成那样了,谁还顾得上,能有人替把尸体收起来都是今早的事儿了。
论辈分,周博才是进不了祠堂的,但是这尸却是出现在了祠堂里。在那个到处倡导着无神论的社会,人们只能把他和诈尸一类的传说联系到了一起。
“看看去?”胖子问我道。
我故意逗他:“你不怕?”
胖子一拍自己的衣服袋道:“朗朗乾坤白日当头,我这兜里可揣着红宝书,不信让他起来,老子照样让他背一段毛主席语录!”
转身那小子立刻跑到查文斌跟前小声问道:“查爷,能瞅瞅不?”
见他刚才跟我那副能人的模样转眼就不见了,查文斌也打趣道:“能啊,咋不能,兴许还能陪你聊会天呢。”
“那我不去了。”说罢他就去拉我爹的手道:“叔,咱出去抽根烟,我看这里都是木质结构,要防火……”
白天见尸是没有问题的,任何脏东西都有个通病,不能见阳光!大白天见鬼的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仅限于阴雨天气。为何鬼魂不能见光,大概还是和他们三魂不全有关,总之这玩意很难解释,反正自古以来,白天不闹鬼,晚上少出门。
周博才,也就是我那表姨夫人家在里头躺着,不过是正面朝下,有只脚还搭在棺材外边,看得出把他弄进去的时候很匆忙,胆子再大那也是人,换作我我是不敢去碰的。他穿着一身老蓝色的寿衣,头上的帽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未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那个臭怎么形容呢?臭鸡蛋外加臭猪肉再用大粪水放在一起煮出来估计就跟这个差不多了,我是接连打了几个呕,那家伙就是再训练有素的法医也挡不住啊!
我捂着鼻子一个劲地往后退,查文斌也跟着退了出来,估计是被熏的受不了。
“咋会这么臭呢!”
查文斌也说:“是挺不对劲儿的,就算是七八月里死人放上十来天也不至于臭成这样,得把人弄出来瞧瞧。”
我环顾四周,这地方到处都是鬼气森森的,还不如就在棺材里头放着呢能弄哪去啊?
“他家人呢?”
那邻居说道:“走了,就剩个老爹也让女儿也接走了,这摊子事儿谁能管,谁又敢管?我估摸着等新族长选出来再处理了,先就让他放这里烂吧。他家人要是真不管,大不了一把火烧了,还能咋滴。”
查文斌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个人建议,你们先不要动,这里面的事儿没那么简单,我刚才注意看了一下,他的后脖子处有几处黑色的斑点。那个斑不是尸斑,倒很像是一种蛊术,我曾经听师傅提起过,苗疆一代的人善用蛊术,有心术不正的就拿来害人。其中有一种能控制人心魄的蛊术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人会起黑斑,若真是中了蛊,那他就不是意外死,而是他杀了,这是命案!”
那邻居也是个好事的主,听完就说道:“命案,我滴乖乖!那可不行啊,这事儿做不了主了,你们得去和他们说。”
“他们是谁?”
“村里族长不在,那大事小事还有几个人负责处理,都是我们这儿的老面子,你们去找他。”
在这位好事邻居的带领下,我们见到了那几个人,三男一女,年纪都在六七十岁了。状元村按照严格的辈分排序,除了正常的村委会外,他们还有一个家族式的权力机构,这个才是状元村真正的权利中心。
这个权利中心由一个族长,四个长老组成,全部都是周氏人员,可以说这个组织是凌驾在当地政府之上的,大事小事全部都是他们说了算。我们去的时候,四个人正在商讨选新族长的事宜。
说明了来意,查文斌也说了自己的想法,不料对方先给我们来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们的事儿,来吊丧的就改日再来,我们这儿正忙着呢。”
接着我们就被人哄了出去,想想也是,我们是谁?我们凭什么来管这摊子事儿。
回去的路上,那位邻居给我们透露了一个消息:“嘿,也不怪他们,谁叫这村子现在肥了呢,谁当上族长谁就拿下前面那块矿山的控制权。瞅见那河上排着队的船不?那都是来要煤的,顺着这河可以到长江,沿岸多少厂子都等着,都巴不得盼着老族长死呢。”
“为啥?他管得不好吗?”我问道。
“好,就是管的太好了!你看我们村里挨家挨户的但凡有年纪超过六十的,每人每年给五百块的红包,十六岁以下的孩子读书学费全归村里出。你们再看我们村里虽然偏,但是电灯却是全镇最早通的,家家户户都用自来水,这全部都是老族长一个人办的。他们那几个长老没有一个是好鸟,那是块肥缺,谁不盯着啊,以前老族长在,没人敢动那心思,我估计他这一走怕是要变天了啊。”
我爹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告别道:“谢谢大哥啊,那我们先走了,等哪天发丧了再来。”
回去的路上到了镇里中转,车票我都买好了,查文斌突然说道:“我不走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还得去看看。”
胖子一手摸向查文斌的额头道:“查爷,您这没抽风吧?”
“我说了,你们走吧,这事儿有古怪。”
胖子愣着脖子说道:“那你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啥意思?”
查文斌摊开手掌我看到那是一张照片,黑白的,两边还给修成了锯齿状,那个时候的照片都这么修剪。
“哪儿来的?”我问道。
“方才在他们开会的地方,你们在和他们说话,我见墙上有个相框就多瞄了一眼然后就见到了这张照片。”查文斌把那张照片递给了我,那是一张合影,照片上站着三排人,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是个老人,照片上写的是:一九八零年三月状元村煤矿剪彩开业纪念。
我不是很明白查文斌的意思,问道:“这张照片你弄来干嘛?”
“这照片上有个人我认识。”他指着第三排最左边的一个人说道:“这个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我了个去,查爷,您这跟我们说天书呢,这一溜子人脸都看不清您还认识?”
“一时半会儿跟你们说不清,总之这个人很危险,但是我知道的是一九七九年他就已经死了,据说是死在了甘肃,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他了。”
我知道,曾经有三年的时间里,查文斌和我们是分开的,他从未和我说过那三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想他再次离开了,打心底里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兄弟。
我劝他道:“如果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们走吧,这事儿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得去瞧个明白。”
“有麻烦你干嘛自己扛,找警察啊!真是。”胖子用手一指道:“瞧见没,对面就是派出所,您都说这是命案了,直接进去通报就行,闹不好真破了案还发您一面锦旗,上面绣着四个大字:警民一家!”
查文斌尴尬的笑了笑:“这是我的家事。”
我注意看了,他手指的那个人戴着一副黑色墨镜,在人群里虽然是在最角落站着,但是却格外显眼。
叶欢!这两个字查文斌终身都不会忘记,虽然马肃风临死都没告诉他是叶欢干的,但是查文斌依旧知道师傅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在野人屯的那场大火里,叶欢的手法让他震惊,那种差距不是一点半点,那行云流水般的施法节奏甚至强过巅峰期的马肃风,只是隔着老远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尸气。
后来到黑龙那,他也没见到过叶欢,曾经他问过狂风,对于那个人狂风只是摇头,他说他进来之后就没见过那个黑墨镜,那也是第一次看到。
真的不曾想到,叶欢会在这里出现。
“那行吧,既然你要留下,那我陪你。要不老头儿你自个儿先回去?我们呆两天……”
“文斌啊,你们仨里头就数你最懂事,现在也都大了,该放你们自由,不过扛不住的事情别人抗,这人的路还远着呢。”这是我那老头儿第一次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看着他独自一个人踏上车厢,我怎么滴都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头有液体在打转……
见那车子都已经驶出了车站,胖子终于憋不住了,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太他妈有才了!小忆,你这老头看不出还是个文化人啊!”
我也没替他兜着,顺着他的话接道:“那是,当年好赖也出过国。”
“哟,还出过进修过,咋没听你说过啊,去的哪国?欧洲还是美国?”
我没好气地说道:“朝鲜!”
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