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式燕 第96节
作者:
十四阙 更新:2022-09-12 19:36 字数:4166
谢长晏一看,正是自己上红船前,特地留下的那条绳结。“你……你猜到我的意思了?”
“费了些许工夫。幸好,还是猜出来了。”彰华将绳结放入谢长晏手中,上面有六个结,寓意着“胡跟如意门有关联,设了陷阱,万万小心”。
她编结时那般匆忙,是抱了最后一线希望丢在路上的,本有无数种可能让这根绳结就此蒙于尘埃。可它还是落到了彰华手上,而且,彰华也真的猜出了她的用意。
如果这不是灵犀,是什么?
如果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谢长晏的目光从绳结移到了彰华脸上,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难过。甜蜜于如此天定的姻缘,难过于生死未定的谢家。
彰华看出她欢喜过后的黯然,便继续讲了下去,以分她的心:“朕既知红船必是陷阱,自不会就那么去。得知红船停在长刀海峡的消息后,朕便让孟不离去通知小雅,再率一支水军埋伏在远处,见机行事。”
风小雅听到这里,一笑道:“说来也巧,我带着水军出发途中,发现一只小商船在长刀海峡附近鬼鬼祟祟地盘旋,便命不离上船打探了一下。那是胡家的商船,船中住了一位尊贵的客人,正是——前太子妃。”
谢繁漪死死咬着嘴唇,脸色十分难看。
“一个死了七年的人居然复活了,我实在很好奇,便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陛下就出事了……”
彰华佯怒地冷哼了一声。
风小雅却笑了:“歪打正着的是,这么一耽搁,看到了袁定方的背叛和太子妃的图谋。更让陛下跟前准皇后,破镜重圆了。”
谢长晏的脸又红了起来。
当日红船炸沉,她和彰华躲进子舱中逃生,其实是一段十分凄惨狼狈的时光,忍饥挨饿,寒热交加,还都受了伤。等到后来被柳家父女救回家,彰华也是长时间昏迷不醒,留她一个人面对困境。好不容易熬到彰华醒了,他却失忆了……
即使是那样危机重重的旅程,现在回想起来,却变得弥足珍贵。
她见识到了彰华年轻时的模样;
她跟他再一次从陌生到亲近,再一次变成了彼此最重要的人;
她和他志同道合地行走在荆棘上,披着阳光,背着信任和希望……
所以,正如彰华自己说的:“上苍知道我失去了一些不愿失去的东西,才安排了这样一场劫数,给了我一个机会——只要能够成功渡劫,那些东西,就会回来。”
如今,他找回了记忆,找回了皇位,找回了她,也找回了他的……弟弟。
彰华也想到了这些,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像握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第129章 蛹化成蝶(1)
大殿静幽,只有风小雅的声音在继续:“我放出假消息说在某岛发现了吉祥的行踪,引走袁定方,本想趁机寻找陛下,但一直没有找到,只好先跟如意碰头,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吉祥,并从他口中得知——有一位跟陛下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太子妃带着那位替身堂而皇之地回了玉京。”
谢繁漪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的手指紧紧地抠着地面,似乎想在那上面挖几个洞出来。
“我一边派人继续搜寻陛下的下落,一边也回到玉京,暗中观察太子妃的动向。发现袁定方是长公主的入幕之宾,而长公主,明显是太子妃在玉京的接应人。”
谢长晏这才发现长公主不在殿内。彰华明明将她和谢繁漪还有二哥一起带走的,为何此刻却不见长公主的身影?
正在猜度,彰华微俯下头,对她低语道:“父王要单独见姑姑,所以送她去陵光殿了。”
原来如此……不过,彰华是如何得知她在找长公主的?
谢长晏抬眸,彰华冲她一笑,千种默契,尽在这一笑中。
“看长公主的样子,对该替身更为看重和信任。而该替身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太上皇——当然,太上皇行踪不定,他并没有找到。我猜测此人恐怕是太上皇的私生子,便试探地刺了他一剑,令他只能留在宫中养伤。”
谢繁漪恨声道:“都是你!风小雅!风小雅!你怎么不死?你爹都死了,你未婚妻被你祸害成了那样,你的骨头越来越歪,无时无刻不在痛,都活成这德行了,为什么还不去死?”她一下一下地抠着地板,仿佛那就是风小雅的眼珠。
风小雅轻轻道:“因为你啊,如意夫人。”
谢繁漪的手指一僵,停住了。
“不将你绳之以法,不将如意门连根拔起,我不死。”
谢繁漪盯着风小雅,双目赤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个破了口的风箱。
谢长晏看到这里,有些难过。有生之年见到谢繁漪如此丑陋的模样,令得记忆中那个完美的姐姐彻底消失了,不但消失,还把那些美好温暖的往事撕成了碎片,不复存在。
为什么谢繁漪会变成如意夫人?
谢家跟如意门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瓜葛?
见谢长晏的眼神再次变得悲伤,彰华给了风小雅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风小雅会意地笑了笑,道:“后来,我接到小慧密函,称在海上救了你们,便立刻赶去滨州会合。当时我心中怀疑你跟令姐是一伙的,所以什么都没说。虽带你回玉京,安排了三步棋给你,但也不过是试探,并借你吸引太子妃,噢不,皇后的视线。”
果然……难怪她当时就觉得那个计划怪怪的……
“你走后,陛下忽然告诉我,他恢复记忆了。我问他,下一步如何做?他说——”
彰华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朕在吉祥的帮助下潜入宫中,打晕知幸,扮作他的样子。然后让小雅带着知幸逃离。为了一网打尽,我们将地点定在了上山容易下山难的陶鹤山庄。”
谢长晏忍不住问道:“那太上皇是怎么回事?”
“如果只是小雅和朕,令姐未必会亲自出马,有父王在就不同。知幸最大的执念便是要见父王一面,只有加上父王,令姐不敢疏忽,才会亲自前往陶鹤山庄,而姑姑害怕计划失控,也会亲自到场。”
风小雅点头补充:“这个计划需要一个如意门的人作为传话者,才能让皇后毫不怀疑地入局。吉祥做不到。幸好,我们还有小易牙。”
“小易牙是如意门的人?”虽然答案已知,谢长晏还是忍不住确认。
“是。父王出家后,需要一个擅做素斋的人陪伴,太傅便从千万人中挑了小易牙。小易牙到朕面前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细作,你敢用?’”
“陛下如何回答的?”
彰华一笑:“朕什么也没说,让他去做了一碗粥,喝了那碗粥后,朕就决定是他了。”
这……还真是毫无畏惧的燕王啊!
“小易牙在父王身边多年,朕一直等着如意门调动这颗棋,却迟迟没有动静。本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是在等知幸。可惜……”
“可惜,谢知幸来了,小易牙却不想再受如意门控制了。”风小雅睨着谢繁漪,目光嘲弄,“见过自由的鸟,怎么可能甘心再被关进牢笼?”
谢繁漪一直气呼呼地听着,直到听到这里,才抓到了反击的机会,挑眉一笑:“怎么没有?秋姜不就主动回笼了?”
风小雅果然面色一变,袖子再次挥出,隔空抽了谢繁漪一记,直将她抽得翻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谢繁漪忍了又忍,还是咳嗽出声,吐出几口血沫来。但她的表情越发愉快了:“哈哈,怜香惜玉的鹤公子也会打女人啊?”
“你是人?”
谢繁漪仍是笑:“是啊,我是跟你的好秋姜一样的人呢。”
风小雅的神色快绷不住了,谢长晏想,再厉害的人也有软肋。对风小雅来说,秋姜就是他的软肋。
彰华忽道:“小雅,你该服药了。”
风小雅定了定神,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彰华看向有些得意的谢繁漪,淡淡道:“朕并不想找秋姜,如果可以,朕希望她死。如此,没有弱点的风小雅,才能更好地为朕办事。”
谢繁漪表情一僵。
“所以,秋姜并不是你的撒手锏。”
“那什么是?”谢繁漪不怀好意地看了谢长晏一眼,“十九吗?”
谢长晏心中一沉。
“谋逆之罪,株连九族。黄泉寂寞,带着十九一起也挺好。好妹妹,姐姐可不愿跟你分开呢。”
谢长晏想了想,甜甜答道:“我自然是要陪姐姐上路的。不过,姐姐假死过一次,妹妹也想效仿一下,看看换个身份继续游山玩水是不是别有滋味。”
谢繁漪的笑果然消失了。
谢长晏忽又“扑哧”一笑:“不行不行,用这种口吻说话我好想吐……三姐姐,咱们就别互相伤害了。就算立场不同,也能正正经经地好好说话吧?”
谢繁漪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怔怔地看了她半天:“十九,你真的……变化好大。”昔日在谢家时,虽觉这个妹妹跟别的妹妹不同,多了几分随性,但也没想过,有一天,她会长成这样优秀的姑娘。遇到挫折不气馁,承受痛苦还能欢笑,这么这么……强韧。
她忍不住又看向彰华,是他的功劳吗?这个男人挖掘出了璞玉,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将它雕琢成了绝世之珍。
视线中,彰华温柔地看着谢长晏,眉眼五官都柔和到了极点——谢繁漪回忆自己跟彰华的几次见面,哪怕是昔日选定她为太子妃时,都不曾见过这个男人如此模样。那时候的她,心中想的是:虽然长着一张跟知幸一样的脸,却毫无知幸的温柔体贴。
而今知道了,其实彰华也可以如知幸一般温柔体贴的,只不过柔软的对象,不是她。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竟觉浮生如梦。
彰华问谢长晏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长晏沉吟起来。事到如今,彰华这边的棋路已经全部看清:他借此事一举拿下了长公主和谢繁漪,确认了李袁商范程五族的立场,完美收官。接下去就只剩一件事——他会如何处置他们?而这个问题跟谢繁漪的棋路有关。她那边,为何叛,为何谋?
“你做了这些,后悔吗?”
谢繁漪反问:“你觉得我是会后悔的人吗?”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如意门的?”
谢繁漪邪恶地勾起了唇角:“你猜?”
彰华看在眼中,突道:“此事与三才先生并无关联。他们两个所做的一切,都是瞒着谢怀庸的。”
谢长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所以,不用怕。”
不得不说,这可算她入殿之后听到的最好的一句话了。谢长晏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
偏偏谢繁漪在冷笑:“噢?何以见得?别忘了,可是他救了知幸,瞒着天下人养在谢家。”
谢长晏咬唇道:“如果五伯伯真的另有居心,为何要避世退隐?”
“为了由明转暗,方便行事啊。”
“那么,为何会给二哥取‘知幸’这样的名字呢?”
谢繁漪愣了一下。
“知幸者,知道自己幸运从而感恩。同理,悬阁,人活一世命悬一线。五伯伯是在用这两个名字,时刻提醒自己,也提醒二哥,不要误入歧途!”
谢繁漪冷哼了一声:“那么,请问一个避世之人,为何要把我推上太子妃之位?”
“这难道不是三姐姐跟长公主的计划吗?”
谢繁漪的脸色变了。
第130章 蛹化成蝶(2)
“当年,提议太子娶谢家女儿的人,是长公主吧?”陛下跟她说过,当年他问风乐天该选谁当妻子时,风乐天给的答案是随意吧。所以最后,是门客和朝臣们推出了谢家,而谢家当时最出色的女儿,就是谢繁漪。能在玉京运作此事的人,不可能是白衣之身的谢怀庸,只可能是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