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是那种香粉，外界都说我们太虚境的香粉有名，然而我们这边有名的香粉却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香粉。”同样一身道袍的老板笑着摇了摇拂尘，指了指案上精美的香炉，他道：“我们这边的香粉指的是供香的香粉，将香材磨成粉，使用模具将粉定成花纹，再以火燃起，上可以供奉道家仙祖，下可以熏衣裳，您在店中待了这么久，有没有觉得我们店中的味道好闻？您此时再嗅嗅自己的衣袖，是不是也有了同样的味道？”
  别说——刚进店杜雨涵就觉得这铺子里味道好闻了，清新淡雅，然而弥厚，听那老板这么说，她又赶紧抬袖问问自己身上：果然，如对方所说，她身上也沾满了这香气。
  “我想买，老板可知哪里有这香粉买？先说，脂粉铺子我不去。”杜雨涵还记得朱子轩的梦呢！
  “不用不用，本店就有卖的，我们太虚境与别处不同，这成衣店卖熏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事，你去外头的脂粉铺子反而买不到这种熏香的香粉。”他说着，引着两人来到一楼，就在进门处对面，之前杜雨涵看那边没挂什么衣裳就直接上了二楼，如今看那边果然摆了好些瓶瓶罐罐，几名客人如今正在那里，打开罐子，将里头的香粉倒在手背上，仔细闻嗅。
  好像脂粉铺子——她心里刚刚浮起这个念头，人已经被宋师姐带到那些瓶瓶罐罐前去了，手背上随即被老板笑吟吟的从罐中舀出一勺香粉放上去，老板示意她闻嗅，然而杜雨涵却仿佛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似的。
  看着前方，她的脸色渐渐白了。
  她这才发现，这边这些瓶瓶罐罐的后头，赫然是一面镜子，一面蒙了一层粉纱的镜子。
  “这里……为何有一面镜子？”杜雨涵听到自己僵硬地问老板。
  “啊，客人是担心风水吗？放心，我们这边最不缺懂风水之人，早已请人看过，镜子放这里是无碍的，何况我们还披了粉纱，更加无碍。”
  “至于这里为何放镜子，其实也是为了便利部分客人，有些在店里买了衣裳不合适的客人带了衣裳过来改，有些小改动随手就改了，他们可以直接在一楼照镜子就可以知道改动效果，无需上楼照镜……”
  那老板再说什么，杜雨涵已经听不到了。她只是看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粉衣，站在一堆瓶瓶罐罐之间，像极了待在脂粉铺里。
  为何是粉衣？她原本就只有一身粉衣的，朱子轩做了那梦之后，他俩不约而同把那粉衣处理掉了，如今她身上穿得原本是一身白衣，只是，映在披了粉纱的镜中，她便是穿了粉衣的样子。
  然后，她又看到了一扇门，朱子轩那天早上对她说过的话随即浮现在她脑中——“我梦到你在一个脂粉铺子里，穿着一身粉衣，好像正在看着什么。”
  “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了，可是就觉得这个梦让我不舒服，挺不舒服的。”
  “对了，你身后有扇门，门里进来了个一身红衣的男子，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瘦脸，高眉，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梦里我除了你以外就注意那个人了，我想起来了，梦里让我感觉很不好的原因就是那个人，从看到他的那瞬间开始，我就感觉不好，非常不好。”
  也真是奇怪了，朱子轩对她说过那么多话，基本她只能记住大概意思的，然而唯独这段关于梦境的话，她几乎是一个字不差，全记住了。
  脑中朱子轩关于梦境的描述回访到这一句的时候，她看到她身后的那扇门有人进来了。
  那是一名一身红衣的男子，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瘦脸，高眉，脸极白。
  和朱子轩梦中的一模一样。
  跑！赶紧跑——左手拉住当归，右手拉住宋曦，杜雨涵奋不顾身向门口奔去，她奔得那样快，几乎与门口刚进来的红衣男子擦肩而过了。
  她看到对方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越过她，直向门中走去，而她则慌不择路，只要有路就可以，脑中盘算着最快的去界门的路，她还想着信符要怎么发，怎么通知大家现在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她即将跑离这条街的时候，她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抹红色。
  她的头随即撞到了一个红色的胸膛里。
  猛地向后退去，杜雨涵随即抬起头，然后，她又看到了刚刚在成衣铺门口见到的那名男子。
  红衣，高马尾，瘦脸，高眉，一张白白的小脸上，那双看起来不算太黑的眼眸如今正看着她。
  “为什么，见了我……就逃？”
  歪着脸，那人朝她说话了。
  第106章 天眼
  三个正在往外疾走的人，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堵在三人面前的红衣男子。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们这一组人有些突兀。
  那一刻，杜雨涵冷静的可以。
  握着宋师姐和当归的手抖都没有抖，她在脑中飞快想着如何回答对方这个问题。
  她想了很多种回答方式。
  轻松一点的“尿急，想上茅房”。
  需要一点演技的“家里有急事，别拦我！”。
  索性不解释版的“赶时间而已，管你何事？”
  总之，那一瞬间，她的脑中有无数理由闪过，她甚至想了不同的理由应该对应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
  然而，又被她一一否定了。
  行不通的。
  于是，她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刚才，留在里面的话，会死。”
  是了，这就是她刚刚的真实想法，也是她夺门而出的唯一原因。
  看到男子的瞬间，她立刻想到了朱子轩对她说的话。
  “……我就感觉不好，非常不好……”
  说这话的朱子轩面色苍白，额头上还有冷汗。
  朱子轩的梦戛然而止，他没有继续梦下去，所以“感觉不好”的原因也无从得知，然而今天看到男子的瞬间，杜雨涵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朱子轩会“感觉不好”。
  会死。
  因为自己会死！
  继续留在店铺里的话，一定会死！
  本能反应驱使，她带着身边两人夺门而出。
  离开这里！说什么也要离开这里！那一刻，她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这样呐喊道。
  然而——“哦？”她看到红衣男子正过脸来，原本浮于表面的笑容一瞬间竟真实了许多，然后她听见对方笑着道：“早就听闻女子大抵都有占卜的天赋，居然是真的。”
  “你说的没错，继续留在那里的话，你们都会死呢。”
  说完这句话，那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的一干二净，一双薄薄眼皮的眼睛看向她，那人问向杜雨涵：“那你不妨再猜猜看，你现在会不会死呢？”
  看着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的红衣男子，杜雨涵汗如雨下。
  这是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答案掌握在红衣男子手里，是否正确取决于对方的心情。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她也必须回答。
  于是，杜雨涵握紧了宋师姐和当归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睛，她一字一字答道：“不会。”
  然后，前方的红衣男子又笑若春花了。
  “女人果然厉害，你又答对了。”
  “说来也怪，刚刚我明明很想杀人的，可是我现在忽然不想杀你了。”
  “不过，该干的事情还得干，毕竟收了东西的。”男子说着，忽然伸出手掌，用力抓住了杜雨涵后心的衣裳，因着杜雨涵紧紧抓着宋曦和当归之故，他这一抓竟是一下抓了三个人。
  只是他却仿佛无所谓似的，当着街上所有人的面，就这样一窜飞上了天。此界治安很好，发现有人抓着人升空，立刻有巡逻的太虚派修士过来询问了，来的还是一队人，放眼望去得有五十名修士左右。
  宋师姐眼中现出了希望，然而杜雨涵却是一片绝望，无声的，她用嘴唇无声的说着别来、别来……
  然而那些人还是飞来了。
  甚至都没有接近他们，那些人身上忽然冒出一股血雾，短暂的空中滞留之后，他们身体和头颅骤然掉了下去。
  原来就在那一瞬间，红衣男子不知做了什么，竟在同一时刻将这些修士的头颅全部斩断了！
  血雨从空中落下，下面的人纷纷抬起头来。
  这一刻，杜雨涵总算知道对方为何穿了一身红衣了。
  那竟是一身血衣！
  嗅着对方身上腥臭的血味，杜雨涵看着对方抓着自己飞速往天上飞，直至撕开界壁冲了出去——抓着三人立在界外，他伸出右手，一根无比粗大的白色锁链猛地从他红色的大袖中滑出，那锁链的末端乃是一枚钩，从红袖中滑出后，那锁链迅速顺着男子刚刚撕开的界壁冲了下去，直到整条锁链拉的直直的，紧接着，它开始往回缩了。
  与此同时，几道流星从远处划过来，直到它们落在他们不远处，杜雨涵三人才发现，那不是流星，而是同样几个拖着锁链的人，他们有男有女，刚刚杜雨涵等人看到的“流星”尾巴赫然是他们身上拖拽的长长锁链！
  当着当归，杜雨涵还有宋曦的面儿，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几人身上的锁链仿佛“钩”住了整个界似的，在锁链的拉力之下，她们方才离开的界竟是一点一点往他们的方向接近了！
  “走。”距离他们不远处，也是站在众人之间的一名黑衣男子忽然说了一句，他随手撑开一扇界门，自己率先走了进去，包括红衣男子在内的其他人紧随其后，只是他们人随进去，界门却不关，而他们身上拖拽着整个界的锁链犹自露在外头。
  然后——锁链猛地拉直，下一秒，竟是即时加速，锁链猛地自界门内往里一拉！
  整个界骤然撞上了界门，伴随着一道黑色的光，长生界消失在了太虚境内。
  而在太虚境外，长生界被拖入的地方，所有人都呆住了。
  不管是袖出锁链将整个界拖入此间的红衣男子等人，还是被他抓在手上的杜雨涵三人，以及被整个界拖进来，整个界破碎了大半，侥幸没死的、此时还活在长生界的诸人。
  所有人都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深深震撼到了。
  这里仍然是一片漆黑的界外没错，然而在这个界里，却到处悬浮着白骨，拥有长长脊椎骨的某种生物的白骨，绵延不绝的山脉一般，蜿蜒着悬浮在巨大的空间之中，不止一条两条，几乎盈满了整个空间，他们出来的位置正对着这种生物的头骨，确切的说，正冲着牙齿的部分，那是怎样巨大而又狰狞的头骨啊……只看的人肃然生畏。
  然后，在这些白骨的终点，人们看到了一个长方体。
  宛若一个界一般悬浮在那里，人们一时竟不知道那是什么。
  直到有人第一个叫破了那东西的身份。
  “棺材！那是一口棺材！”
  所有人同时倒抽一口气。
  是的，那人说的没有错，那大的几乎和一界大小相差无几的长方体正是一具棺木。
  而假如这东西是棺材的话——忽然有人心中一动，再次看向界中悬浮的无数白骨之时，他们也便勘破了那白骨的身份。
  “龙！这是龙骨！”
  “是九龙拉棺！不，数量不对，这绝对不止九头龙，这、这……满界都是龙骨，这到底有多少头龙啊！”
  ***
  九百九十九头，一共九百九十九头龙……的骸骨。
  下面的人还在惊呼的时候，当归已经点好了此处龙骨的数量。
  托曾经和朱子轩学习绣花之故，他数数的功夫极好，尤其是这种长长的，密密的，乍看起来让人无头无绪的东西。
  正如绣线一般。
  强忍着越界的痛苦，他在来到新地方的第一时间便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眼前情景的第一瞬间，他便想到了何芳管事那天讲过的九龙拉棺的故事。
  和其他人一样，那天那个故事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事后他不止一次幻想过那个画面，然而，真正见到之时，他才知道，想象不及实物的万分之一。
  然而震撼过后便是震惊，他随即发现此地竟是没有丝毫灵气的，灵气是修士修行的基本，没有灵气就意味着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尤其是他们出生在中界，已经习惯中等灵气的空气了，如今乍一被投放到这没有丝毫灵气的地方，这不异于将他们扔到了空气极其稀薄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