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蕾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小黄毛坐在病床前：
  “小蕾，这个世界很大，你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
  “你自己随随便便攒一下压岁钱都能凑几千块，但是有些地方，很多小孩子长到七八岁，可能都没有喝过牛奶。”
  “他们可能一年只吃那么几次肉，可能从小到大都在干活，都没有走出过那座大山。”
  “世界那么大，每个人的生活经历都是不一样的。你也看过网上希望工程的宣传图，对不对？”
  小蕾瞠目结舌——
  是看过，可是压根没有想到，怎么才能靠500块钱过一个学期？
  小黄毛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成熟。
  “500块钱有500块钱的生活方式。”
  “等到初高中阶段，学习需求量会变，这时候会有其他的项目跟进。”
  “但是只是孩童基础教育的话，500块钱足够了。”
  这些，是地震之后，小黄毛才真真正正了解过的，另一个他从来没关注过的世界。
  此刻，就借由他的话，来讲给自己的妹妹听。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有负担，或者是花钱有愧疚感，也不是要让你必须省吃俭用做慈善。”
  “而是想让你明白，你现在年龄还小，你能看到的世界，就这么大。
  “你觉得伤害和犯罪离你很远，贫穷是不存在的。”
  “但世界不是这样子的。”
  “你很聪明，但年纪还是太小了，好好学习吧，也许以后你能帮到更多的人。”
  就像他。
  当他在网吧里通宵时，打游戏时，想要更快一点，想要争取每一分每一秒。
  他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比这更重要。
  但他争取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地震废墟中不顾一切的挣扎，在死亡的黑暗吞噬面前的人之前，只能无奈的祈求苍天——
  再多一分钟。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
  小蕾躺在病床上，想了想，打开了她哥转给她的慈善捐款项目链接——
  那是一个简单的官网，里头有着不同的救助项目。
  【失学女童】
  【爱心午餐】
  【乡村图书】
  【衣物捐赠】
  【疾病治疗】
  等等等等。
  每打开一个链接，就会出现数个相应的分类。每一个分类，都是她在粉丝群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小蕾咬咬牙，目光坚定。
  ——之前集资送给陈凝白的那只凤凰金步摇，属于她的那份，陈凝白得给钱！
  要不就退货！
  再不行，金步摇掰一截儿给她也行！
  她后悔了，她不送了！
  ……
  今天注定是众位瓜友们的狂欢日！
  陈凝白，一个仅凭三句话，就替公司省下1，800万热搜费用的神仙艺人！
  如今她一个人在公寓里，看着网上层出不穷的言论和热搜，这才真的惶恐了。
  怎么回事？
  为什么没有人肯公开支持自己？
  在她的设想中，自己的粉丝，包括一些平常看不惯现如今世道的男男女女，总该发声的呀！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微博粉丝一夜之间，从700万掉到了340万——
  这怎么可能呢？
  “到底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只剩这么点粉丝？而且为什么没有人发言？”
  她简直疯了一样，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仪态——反正身边只有助理跟着。
  小助理站在那里，语调平和：“凝凝，你之所以还剩下340万粉丝，应该是公司帮你买的300万粉丝。”
  至于多出来那40万，小助理心想：大约是当时水军公司送的吧。
  再深入一点——那就是她留下的粉丝，如今剩下的，可能都只是“万”以后不显示出来的零头了。
  陈凝白脸色煞白。
  而与她相反的是，小禾苗的粉丝一夜之间窜升到2，130万，多了一倍，并且还在持续增长中。
  而他的晚8点直播间预热，这才中午呢，就已经足足有6000万人点了预约了。
  这场直播究竟毁了什么，陈凝白现在才看明白。
  ……
  陈凝白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汹涌的恶意。
  她从前……她从前最大的交际圈，也不过是一众女孩子们赏花看景，除了乌泱泱一大群完全可以忽视的婢女们，其他数来数去，也凑不够一百个主家！
  而如今，单单私信就已经呈爆炸状态了！
  这跟她之前设想的，完完全全都不一样。
  公寓楼下挤满了密密麻麻赶来的记者们，甚至他们连行迹都不曾隐藏，还企图通过送外卖送快递等，想尽一切办法能拍下她的照片。
  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一个背影，也能随机编出三五千字的小故事，引动一波流量。
  如今，陈凝白就是所有狗仔们养护出来的果实，是真正的流量密码！
  此刻，房间里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灯光照射下，她的脸色白的隐隐有些发青。
  小助理闷不吭声地接着收拾屋子，干一天有一天的工资，马上月底了，到时候利用网上的热度，还有【狗仔小分队】的帖子……她也能索赔一波大的。
  而陈凝白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些人的想法，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上辈子，在大郑朝，她的父亲是小城的知县，一辈子除了花钱往上窜窜，再无其他可能。
  然而机缘巧合，皇帝穿着低调的上贡雪锦，脚踩沉木靴，腰间配着张牙舞爪的龙佩，决定微服私访。
  他自认为低调，没想到50岁了，还会有美人倾心，舍命相待。
  于是顺理成章的，美人成了贵妃。
  而陈家，也一路青云直上。
  连带着他们这些小姐妹们也跟着一起迁入京城，家中教养更是不曾短缺。所为的，全都是她们未来的价值！
  因此，陈凝白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如何取悦他人，又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不清楚，真正有底蕴的人家根本不屑与他们来往。
  也更加不清楚，在那个边境已经四起烽烟的末代皇朝，家中那些漂亮姐妹们又将送往何方……
  她只知道费尽心思才抢下谢侯爷这门极好的亲事，可没曾想睁眼就换了个世界。
  而在这个世界，她过往所学，全部是被人追捧的存在！
  在选秀节目中，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放大，而在资本的经纪公司操纵下，所有的言论和思维都是可以塑造成他们想要的模样的。
  陈凝白的成功实在太过简单，以至于她在日复一日的骄傲中，已然失去了原有的谨慎。
  不过，即便是有她昔日的谨慎，她也不觉得自己会有错。
  毕竟，自古以来，男尊女卑，以夫为天，三妻四妾……
  这些不是理所当然吗？
  资本的操纵和见识的浅薄，让她以为自己窥得了这个世界的全貌。
  但却忘了教她如何沉淀下来，看看自己周围的生活。
  如今。
  经纪人锒铛入狱，公司上下一团乱麻，谢总拒接电话……
  而陈凝白，孤立无援。
  ……
  与她相反，小黄毛刚和周白签订了初步合作意向，可谓意气风发！
  “可惜了！”
  小周总裁长叹一声：“现在大家的热度全在陈凝白身上，我们倒是不好在这个时候推新品了。”
  唉，亏他冥思苦想一整天，平价基础版，精英pro版，还有至尊max……价位都定好了！
  这波必须得赚钱来补贴一下机械肢的项目了。
  可惜啊，可惜。
  小周总裁扼腕。
  不过他也不气馁——既然不是营销新品的好时机，倒是可以利用来进一步完善产品。
  “本家黄毛兄弟啊，咱们这个护腕，还是有点太单调！”
  “单纯只通过【救命】识别的话，虽然只是轻微的气音浮动也能迅速捕捉到，但是还是太不保险了。”
  他忧心忡忡道：“毕竟现在这世上，坏人很多的！”
  “我觉得应该这么来——先卖咱们的1.0版本，接着再开发一个插件，做一个能够小动作捕捉识别的，比方说敲击两下……这就是升级版pro。”
  “然后过一段时间，再开发一个插件，这次要把版本升级，可以检测主人是否有意识，这是至尊max！”
  他侃侃而谈，好像已经胸有成竹。
  小黄毛却听得头大如斗。
  他那天晚上一时情急，灵感突发，迅速东拼西凑做成了这么个丑玩意儿。
  能派上用场，他也是满心惊喜。
  可听听周白提出的要求——知道甲方为什么这么招人恨吗？
  这插件，那插件，这pro那max——你当插花呢？逮着一朵就能往里边塞！
  他还没吃透彻呢！
  此刻只能将眼神转向万能助理胡思思。
  胡思思如今跟进的项目那可是悬浮梭的动力系统——没错，她又跨专业了，但是这玩意儿听起来可比那护腕什么的要对她胃口的多。
  于是头也不抬，只接着埋头沉入了厚厚的资料堆中，假装看不见。
  倒是楚河来了精神，将正画到一半的图纸往前一推：
  “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工了？”
  小黄毛大惊失色：
  “姐，具体思路还没捋清楚，怎么就开工了？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周白倒是迫不及待，赶紧搓了搓手。
  “行。”
  “你觉得今晚8点开始发布新品，时辰吉利不？”
  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资本家，小周总裁已经深谙挣钱的乐趣。
  虽然很多项目都跟他没啥关系，但是不妨碍他拥有一颗雄心啊！
  楚河瞅了他俩一眼：
  “别误会。我说的是，你们是不是可以上网干一架了？”
  啥玩意儿？
  两人一头雾水。
  长庚的是不好对别人说，不过面对这两个弟中弟，楚河吩咐什么压根连理由都不用找。
  “我说的是昨天直播的热搜啊，这种言论你们听着不刺耳吗？为什么现在社会这么发达，还有这种思想的人存在？你们得反省一下呀！”
  “赶紧的，把她给我打下去！”
  “噢噢噢……”
  小周总裁一语中的——
  “就是把这一人雪藏是吧？这个我会，我会！”
  楚河揉了揉额头。
  要不怎么说小周总裁不成器呢？
  倒是小黄毛贴心极了——
  “姐，不瞒你说，我忍耐好久了！”
  “这种三观不正的人，还当偶像呢，分明就是带坏小孩子！”
  “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搞事情，不把她搞得身败名裂，我就不姓黄！”
  他信誓旦旦。
  小周总裁这才明白。
  不过随后他又反应过来——
  “本家兄弟，你不是跟我一样姓周吗？”
  小黄毛一脸沉痛——怎么又秃噜嘴了？
  ……
  不过，比起小黄毛的缜密思考，比他反应更快的，则是沉迷考公的朱璇！
  “你不是专心备考吗？”
  孤独的大别墅中，老周刚啜下一口热茶，就见朱璇已经开始梳妆打扮——
  没有经纪人，公司暂时也没有空管她，她自己在微博发了通知，说待会儿要开直播。
  这不，粉丝哗啦啦的涌过来，她也得整理好自己的精神面貌。
  朱璇正在精心的描眉毛，等眉毛画完这才出声：“我可是要考公务员的人，有正能量的价值导向，还有对粉丝们做出的积极引导，这都是我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责任！”
  老周浑身一哆嗦，又感受到了大半夜被《学习强国》支配的恐惧。
  而朱璇却是战意熊熊——
  “现在，我的同事身上出现了这样的大问题！甚至还引导了那么多的粉丝做出错事，错误的观念更不知要害多少人！”
  “所以，今晚直播，我必须得转变他们的思想！”
  “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核心价值观！什么才叫人生必要树立的正确观念！”
  “还有这些年轻人，一定要把握当下，提升自我，千万不要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而且，宝贵的时间不能用来打榜做数据，而是要努力提升自己！千万不要像陈凝白说的那样，什么《女则》《女诫》！”
  “那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精妙文化，而是封建糟粕！”
  老周赶紧将茶杯放在茶台上。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会儿自己如果唏哩呼噜喝茶，都好像有点对不起新女朋友的学历。
  而朱璇也黯然叹了口气——
  “真想退圈呀！”
  老周赶紧表态：“违约金我来，打官司我来，找律师我来！”
  朱璇摇头，一脸坚定：“不，等我考上公务员，国家会帮我安排的！”
  老周乖巧的沉默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突然对女朋友的学历产生了一种仰望感——
  果然，这才是文化人能有的自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