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作者:
绣锦 更新:2022-08-27 22:54 字数:6454
外头愈发地吵得厉害,有人在大声喊着“走水了”,还有人高呼着“有刺客”,更多的人像群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外头这么大的动静,硬是没把石头吵醒,这小家伙依旧趴在珍珠的臂弯里睡得香。
兜子两眼放光地看看净宣,又看看倪素姗,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
“应该是唐大人他们来了。”珍珠精神一振,高兴地低声道。
“那我二表哥呢?他来了没?”兜子紧张地问。
净宣也不知怎么回,小声道:“我们出去看看。”
说话时,外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倪素姗立刻警惕起来,拔出剑一马当先地抢在净宣和珍珠的前面冲了过去。只听得几声清脆的兵刃交加声,倪素姗竟被来人格退了好几步,她顿觉不好,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了,立刻回头大声喊道:“点子扎手,并肩子上。”
也不晓得她从哪里学来的黑话。
倪素姗等了半晌,却不见净宣和珍珠有任何动作,不由得气道:“你们俩干嘛,听不懂人话么?”
“这位是——”沈九一脸古怪地看着倪素姗,又看看净宣,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沈大人?怎么是你!”净宣总算认出了黑暗中的来人,不由得又惊又喜。
兜子也睁大了眼睛喊了一声,“表舅”,而后又顺势朝沈九扑了过去,“表舅你抱我。”
沈九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兜子抱了起来,目光在倪素姗身上扫了一眼,沉声问:“这位也是大娘子府上的下人吗,真是好身手。”
净宣生怕倪素姗发火,赶紧解释道:“这是我表妹。”
倪素姗好奇地看着沈九,难得地没生气,“这个大个子你也不错嘛,要不我们俩再比划比划?”
沈九却仿佛没听到似的,掉转身往院外走,“二郎去了东边院子,几位娘子请跟我来。”他身后的护卫把石头也接了过去,珍珠总算轻松了些。
倪素姗这回真有些生气了,不悦地与净宣道:“这位是谁啊,好大的架子!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可是她心里头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位的对手,于是愈发地不爽,心念一动,又小声与净宣商量道:“回头咱们俩打他一个,你看怎么样?他一个大男人,想来也不好意思拒绝。”
“不怎么样。”净宣摇头,“我们还是先逃出去再说吧。”
倪素姗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真没义气。”
“再说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跟你比试呀。”净宣小声道:“他若赢了,人家会说他欺负姑娘家,若是输了,更没面子。换了是我,我也不比。”
这么一说,又好像挺有道理。倪素姗扁扁嘴,“等我们杀出去再说。”
说话时,又有人陆续朝这个方向冲了过来,来人举着火把,把四周照得亮堂堂的。
“净宣!”孟二郎远远地看见净宣纤细的身影,立刻跑步冲过来,他的脸上盛满了惶恐不安,以及深深的内疚,见了净宣,神色依旧凝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遍,这才嘶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样?”
“挺好。”净宣笑笑,眉目全都舒展开,“汝南王妃被我吓唬住了,不敢对我怎么样。”
孟二郎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勉强咧嘴笑了笑,“那就好。”
净宣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忍不住问:“怎么了?”
孟二郎略一迟疑,到底还是没瞒她,低声道:“倪家二娘子被关在东偏院……”他没有明说,但净宣立刻猜到了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对素彩实在没有什么好感,更不用说什么姐妹情谊,可真正听说她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净宣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愧疚的。
“她……现在怎么样?”
“幸好我们到得及时。”孟二郎低声道:“但她还是吓得不轻,我已经让下人把她暂时安置了下来。”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不自在,当时他以为东偏院关着的是净宣,一世情急破门而入,谁晓得会瞧见倪家二娘子衣衫不整的样子。那倪家二娘子也仿佛是吓傻了,竟然连衣服也不披就朝他扑过来,孟二郎想也没想抬脚就踢,结果一脚把人给踢晕了过去……
回头若是被人知道倪家二娘子身上的伤是他所为,那可真是太尴尬了。
不过,这总比把人家小娘子抱得满怀要好。
孟二郎还待与净宣再说几句话,一旁的倪素姗忽然跳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挡在净宣身前,挑眉朝孟二郎质问道:“你是谁?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孟二郎被她训得一愣,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又歪了歪身子看看净宣,“这位是——”
“我是这蠢丫头的表妹。”倪素姗不喜地瞪着孟二郎,一脸鄙夷地道:“我说这位公子,我看你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不像个没读过书的人,多少也该知道些规矩。你一个大男人,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跟我表姐一个小姑娘这么说话不大妥当吧。怎么着,看我表姐心思单纯容易骗,想哄了她给你做小呢?我最看不惯你这种没脸没皮的老男人了……”
孟二郎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四喜和丸子低着脑袋远远地站在他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孟二郎给抓出来泻火。
倪素姗还在絮絮叨叨地骂个不停,净宣看孟二郎的样子实在可怜得紧,忍不住小声替他辩解道:“表妹你别瞎说了,孟大人尚未成亲。”
“咦?”倪素姗往后跳了一步,反而愈发地多疑起来,“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成亲,不会是……有点什么问题吧。”她肆无忌惮地朝孟二郎上下打量,目光落在他身体的某处,又凑到净宣耳畔小声道:“他不会是不行吧?”
她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但孟二郎习武之人哪里会听不见,闻言愈发地憋闷,偏又不能当着人家小娘子的面自吹自擂说自己多行,真是郁闷得都快吐血了。
净宣在倪素姗的胳膊上轻掐了一把,小声骂道:“回头我再收拾你。”
倪素姗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这没良心的,我好心好意帮你掌眼,你还偏帮着他。也不知你这双眼睛怎么长的,居然喜欢这种老男人,药王谷的几位师兄,哪个不比他长得俊?他比你大了有七八岁吧,再过几年,脸上长满了褶子都不能看。”
孟二郎忍不住摸了摸脸。
净宣哑着嗓子低声回道:“那可真没办法,我就喜欢这样的,怎么办?”
她的声音压得愈发地低,仿佛远山寺庙里隐隐的晨钟,但孟二郎却听得真切,原本低落的心在一瞬间豁然开朗,院外的厮杀声全都消失无踪,只有净宣微微嘶哑而低沉的嗓音在耳边飘荡。
净宣和倪素姗姐妹俩早就习惯了吵架,斗了几句嘴,心情反而愈发地好转。
孟二郎带来的援兵很快将庄子占领,但汝南王妃却在护卫们的簇拥下不知逃去了何方。好在石头和兜子解救了出来,今儿并不算无功而返。
晚上城门早已落锁,大家索性就在这庄子里暂时住下,准备第二日再进京。
孟二郎悄悄把净宣拉到一旁,和她说了倪家二娘子的事,又道:“我们出来的时候没带侍女,这些大老粗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二娘子,要不,你过去劝劝她?”虽然二娘子并未被侵犯,但到底还是被吓得不轻,而且当时闯进去的足足有七八个人,换了是谁恐怕也都会觉得没脸见人。
净宣却皱了皱眉,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既然没死就好,我不想见她,你找别人去。”说罢,转身就走。
孟二郎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慌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疾声道:“可是我说错了话?不然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你和倪家二娘子吵架了?”他知道净宣的脾气,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她对倪家二娘子这般态度,定是那娘子曾经做过些什么不好的事惹恼了她。
“谁想跟她吵了?”净宣冷笑道:“她可真不愧是谢氏的女儿,一样的卑鄙阴险,什么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她一点也不想帮素彩瞒着,一五一十地把素彩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告诉孟二郎,又有些不自在地道:“我那表妹可不是个寻常人,你小心被她缠上。”
孟二郎顿时大惊,“我小什么心?我什么都没做过!当时冲进去的人有七八个,她凭什么赖上我。”说罢,他心里又暗暗庆幸,亏得他反应快,没被二娘子扑上,不然,真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饶是如此,孟二郎还是颇为不安,第二日回京后,并不亲自派人送素彩回府,反而让唐侍卫处理。
唐侍卫不明就里,还以为他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推,觉得这孟大人果然是条讲义气的好汉!
☆、第六十一章
六十一
孟二郎被净宣提点过后,忽然生出些危机感来。他不傻,当时虽然有些懵,可过后仔细一想,以前他在扬州做官的时候也救过被人拐子拐走的小娘子,那些小姑娘们见了来人全都吓得往角落里躲,哪里像倪家二娘子这般反而朝个陌生男人身上扑的。他若真被她给扑中了,这事儿可真就说不清楚了。
他把净宣主仆一送进宫,便立刻回了府,把倪家二娘子的事儿说给了孟大太太听。孟大太太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紧张地问:“你没碰过她吧?”
孟二郎恨不得对天发誓,“谁想要碰她了。她突然冲着我扑过来,我一时躲闪不及,才踢了她一脚,这不算吧。再说了,当时那么多人都看着,她也不能赖在我身上。”
“不赖你赖谁。”孟大太太没好气地道:“那倪家二丫头是谢氏所出,谢氏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来。为了逃命竟然冲着自己的表姐动刀子,简直是畜生不如。”孟大太太越想越生气,又隐隐有些担心倪家会找上门来,虽说这事儿二郎没有半点责任,可万一人家真在外头乱说些什么,二郎的名声势必受损。那倪家老三左右是没脸没皮了,二郎可不敢和他比。
不过,孟大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这事儿还关系到自己儿子的声誉。她皱眉想了想,又挥手将孟二郎支走,道:“行了,这事儿自有我来替你担着,以后行事莫要再孟浪。”
孟二郎闻言大喜,连忙躬身谢过,又略带委屈地道:“孩儿一向稳重沉着,何时孟浪过?”
孟大太太立刻就怒了,起身就在孟二郎脑袋上敲了一记,骂道:“你再狡辩,我就不管你了,回头让你被倪家那恶毒的小娘子纠缠上,看周家大娘子还要不要你。”
孟大太太早已知道了净宣的身份,虽然周太医过世多年,可相比起不靠谱的倪三爷来说,孟大太太倒宁愿自己的亲家是药王谷中人,起码不会闹出各种麻烦来让二郎收拾残局。唯一的问题是,听说那姑娘是打算要回药王谷的。孟大太太一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儿子真真地可怜,一把年纪了还没娶上媳妇儿,好不容易相中了个姑娘还留不住……
孟二郎挨了骂也不恼,涎着脸求道:“还是娘亲最厉害了,这事儿就劳驾您帮忙。回头孩儿再好好孝顺您。”说罢,才一溜烟地跑远了。
…………
镇国公府这边,素彩醒来后便一直抽抽噎噎地哭,任凭谁来问也不说话。
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又自幼就养在身边,刘氏多少有些心疼,赶紧去派人去请了太医过府,又叫了王氏过来,让她去寻净宣问个清楚。
“宣丫头怎么也不见回来?”相比起素彩来,刘氏反而更加牵挂自己的外孙女,她对早逝的女儿心存愧疚,每每念及净宣独自一人在南边长大,心里头就难得过不得了,此番出事,只见了唐侍卫把素彩送回府,却不曾提及净宣,刘氏愈发地不安,“她不会是受了伤吧?要不,老大媳妇你去打听打听。”
王氏自然应下,寒暄几句后,便回院换了衣服准备出门。还没出府门,王氏就瞧见娘家的车子驶到了门口,她的弟媳妇柳氏急急忙忙地从车里下来。
“三弟妹怎么得空过来了?”王氏虽然心中犯疑,面上却还是一排笑意,热情地迎上去。
柳氏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进去说。”
王氏心里头一咯噔,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勉强挤出些笑容,引着柳氏进了院子。
待回院坐下,柳氏也不与她拐弯抹角,径直道:“你们府里的二娘子可真是个祸害!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王氏急得汗都出来了,疾声道:“我怎么知道。她一回府就哭得厉害,到现在半句话都没问出来。你快跟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二丫头又作了什么幺蛾子出来不成?”昨儿府里两个娘子被劫走的事儿他们刻意地压了下来,王氏还以为外头的人并不知道,哪晓得这才多久的工夫,竟然连自己娘家人都找上门来了。
她也气恼得紧,虽说素彩是三房的娘子,可在外人看来,那也是镇国公府的人,真要出了事,丢的也是国公府的脸,闹大了谁的面上都无光,说不定日后还要影响到自己的儿子。
柳氏冷哼道:“她做出那种恶毒的事来还有脸哭。我活到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哪家的娘子为了逃命冲着自己嫡亲姐姐的脸上动刀子的。如此无情无义、卑劣恶毒,简直是令人发指。”
王氏已然是惊呆了,“这……这……竟然有这种事?那净……大娘子可受了伤?难怪她回京后也不肯回府,这不会是把我们都给恨上了吧。二丫头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不行,我得赶紧去禀告夫人。”
“还有更过分的。”柳氏面露嫌恶之色,“我听说那小贱蹄子竟然衣衫不整地往孟家二郎身上扑,吓得人家孟二郎撒腿就跑。七八个人在一旁看着,她不赶紧把衣服穿上,反而往孟二郎身上扑,你说说看,这哪里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就连勾栏里的娼妓也没她这般恬不知耻的。我听说孟家有意跟你们府里大娘子议亲,眼下这又算怎么回事?明明知道那是未来的姐夫还让人家身上扑,到底要脸不要,真不愧是谢氏的女儿……”
王氏也气得不行,待把柳氏一送走,便气冲冲地往宣宁堂去了。
才进院子,就听得屋里兰草的声音,“……四娘子现在屋里陪着,二娘子还在哭,嘴里喊着什么,奴婢听了半天,似乎是孟家二爷的名字。”
倪三爷立刻跳起身,“原来是孟家二郎,我这就找他去!”
王氏大步流星地往屋里冲,生气地大喝,“给我站住!三弟也不仔细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这么火急火燎地去人家孟府问责,回头丢了人可别怪我这做大嫂的没提醒你。”她进得屋来,脸一跨,一骨碌跪倒在刘氏面前哭诉道:“娘啊,我们府里的脸都被二娘子给丢光了,这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呀——”
刘氏大惊,神情有些慌乱,赶紧让韩嬷嬷把王氏扶起身,又问:“你别哭,赶紧把话说清楚,二丫头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丢了府里的脸了。”
倪三爷也有些生气,忍住怒火道:“大嫂把话给说清楚了,眼下可是我的女儿受了委屈,怎么还是她的不是了。”
王氏压根儿就不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把柳氏的话说给刘氏听,待听得素彩竟然要划花净宣的脸来求生时,刘氏气得险些闭过气去,气得浑身直发抖,“这……这畜生……难怪宣丫头不肯回府,我的儿啊——”
倪三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早已没了血色,他倒是想开口替素彩辩解几句,毕竟那是自己女儿,而净宣——倪三爷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可是,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氏还没说完呢,又添油加醋地说起素彩如何不知廉耻地往孟二郎身上扑,把人家孟二郎吓得落荒而逃,“……这要是只有孟二郎一个人也就罢了,大不了我们去孟府说些好话,求着他们不要外传,可当时七八人都在屋里看着,回头还不知传出什么样的话来,我们府里的脸面算是全都没了,以后思琮他们的婚事可要怎么办啊!”
刘氏只觉五雷轰顶,身体晃了好几下,险些没晕过去。韩嬷嬷赶紧扶住她,慌张地道:“夫人,您别急,先缓一缓,缓一缓。”
倪三爷低下头不敢再看人,心中无比恼怒,他原本还打着要去找孟二郎麻烦的主意,可不管他有没有碰过素彩,只要他看了,倪三爷就要逼着他非认不可。这回可好,竟被七八人同时瞧见了,他如何敢再去寻孟二郎?万一那孟二郎张口把这事儿说出去……倪三爷想都不敢想。
“叫人去收拾东西,把素彩送去城外的庵堂。”刘氏终于开口,倪三爷顿时就急了,“娘,这不好吧。”
刘氏“啪——”地忽然拍了下桌子,怒道:“不行就一碗药把她给了结了。我们府里可不敢有这样的娘子!”
倪三爷被刘氏的雷霆手段吓得一哆嗦,脑袋一缩,再也不敢吭声。王氏立刻应下,转身退出门去吩咐下人去备车。她可是再也不想多看素彩一眼了。
…………
皇后的身体一直不错,净宣除了早晚请个平安脉之外,倒也没什么事要做。倪素姗进了京,却不愿回镇国公府,净宣知道她有心结,倒也不劝她,只让下手收拾了个小院子让她暂且住下。
“左右我过不了多久也要回药王谷的,到时候你和我一起走。”
倪素姗颇觉意外,“怎么,不管你的老男人了?”
净宣白了她一眼,道:“他也才比我大了几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哪里就老了。”